我们的凯里动物园

在一些模拟经营游戏里，你可以从零建起一座动物园：修路、造栏、喂食、保洁，把一切配置调试到井井有条，就有稳定的客源，能够盈利。

但现实世界里，真正的动物园无法靠几次点击就焕然一新，它需要时间、投入，甚至是运气。一座动物园常常被时间遗忘，被地理困住，被运营困境压得透不过气。

贵州凯里的这座小动物园就是如此——直到最近，一条抖音创作者随手发布的内容让它重新被看见。随之而来的流量、好奇与善意，让它一步步焕新。

凯里动物园里有一只鹦鹉，半个多月来，它每天都在和游客聊天——hello，你好啊，吃了吗？

它会问来采访的记者：“你是谁？”还会对路过的小朋友说：“你好乖哦！”但是，当园长对着镜头介绍它时，它却只是清清喉咙——有人说，是最近跟游客聊天太多，把嗓子累哑了。

没人知道它是怎么学会这些话的，开业十年来，这家动物园从未像现在一样热闹。大多数时候，整个园子里只有70多岁的园长冯元勇和他的老伴儿。他们既是饲养员，也是门卫、保安、保洁。

2015年，老冯退休后来到凯里，帮弟弟打理投资的小型动物园。他说，以前山脚下有个游乐园，动物园因此有些客流；后来游乐园倒闭，新修的学校导致道路也断了。老冯自己挖了一条山路，还是没人来，这里就成了他和动物们的“世外桃源”。

动物园没有游客，自然就没什么收入。但动物们不能饿肚子，很多时候冯元勇只能自己补贴退休金买饲料，甚至在院子里种起了地。

今年10月底，一条关于凯里动物园的图文在抖音走红。之后，这座“被遗忘的动物园”，突然热闹起来——

除了鹦鹉，这里另一只明星动物是“四角羊”。四角羊又名雅各布羊，是一种古老野羊的后裔，无论公母都有四只羊角。这种奇特的性状，是基因突变的产物，多出来的角不仅无法御敌，还会吸收营养成分，导致缺钙、骨质疏松等问题，因此四角羊的个体成活率极低。

而在凯里动物园，两只四角羊白白胖胖，力大无穷。为了养好它们，冯园长在草料里加了骨粉和鱼粉，给羊羊补充微量元素。

但有一个未解之谜是，两只四角羊并没有住在一起：一只e羊独居，另一只i羊却和两只羊驼住在一起。在视频里，冯园长并没有解释原因，网友还在等待当地游客带回可靠线报。

老虎和金钱豹也是被围观的对象。它们的房间不大，没有假山和池水，但目前流传出的视频里，这些野性十足的猛兽很少出现打圈等刻板行为，甚至还有幸运的观众录下虎啸——要知道，这是圈养的老虎在体力不支、状态不佳时，最先失去的特征。

更重要的是，这些猛兽既不瘦骨嶙峋，也不痴肥呆傻。虽然有人调侃老虎的眼神里有种“清澈的愚蠢”，但那更接近于一种不再提防人类的善意。它知道，每天都会有人来喂它吃食、给它打扫卫生，它眼下只需要在贵州连绵的阴雨天里，找个好日子晒晒太阳。

金钱豹最近在减肥。冯元勇说，前段时间有个动物专家来过，他盛赞了园里的动物：“他说他走过国内几十个动物园，我们动物园里的动物喂得非常好。他还说，看动物不能看肥与瘦，关键看精神和毛发。”

凯里动物园的这些动物，各个精神饱满、毛发柔顺。老虎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秃鹫都长出了“头发”，唯有金钱豹因为轻微超重，获得了小小的批评。于是，节食势在必行。

说起这些动物，冯元勇如数家珍。他知道和羊驼同居的那只四角羊很害羞；知道金钱豹兄弟俩胆小而谨慎，有个狗子养母；知道葵花鹦鹉最爱吃的是核桃，最近的新课程是学习说“欢迎光临”，但还没有学会。

动物们也喜欢老园长——金钱豹弟弟“小凯”看见陌生人时会炸毛，但看到冯元勇时会撒娇；葵花鹦鹉每天都会和园长聊天，一般以“吃了吗”开始，有来有回。

但冯元勇还不懂流量，不知道游客们为何而来。在@凯里动物园 的第一条抖音里，爷爷拍了动物园里的小猴子，画外音里，能听到他对身边的人说：“你帮我发一下，没发过”，还有半句话没说完就突兀地截断。

不过现在，他学着拍抖音宣传，向“云养羊”“云养虎”的网友们介绍动物园里的孩子，也呼吁大家不要再往自己的个人账户打钱——“请把善意留给更需要关注的机构，现在动物园的收入，足够我把小动物们养得更美、更壮。”

越来越多的人拍摄凯里动物园一日游vlog。有家长带着孩子专程前来喂小动物，冯园长准备了免费的草料：“喂动物不是为了赚钱，是让小朋友们增长知识。”每次给饲料时，他都会叮嘱一句“如果它还饿，你再来找我拿”，但吃饱了就不能再给——过度喂养也会引发健康问题。

走红之后，冯元勇本人的生活也得到更多关注。很多自称是他以前学生的网友，在评论区内现身，讲起园长退休前当老师的点点滴滴。原来不仅动物，就连人类，他也“养”得很好——

当地文旅部门也行动起来。不到半个月，山路上铺撒了石子，门口的路面也得到硬化。下一步，动物园内的土路也会得到硬化，这个被一度称为“史上最寒酸”的动物园，即将迎来改变。

但动物园的门票仍然只需要20元，十年来，没涨过价。

中国34个行政区划里，拥有至少200家动物园、养育着大约10万只动物，凯里动物园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没有文创、没有特色、也没有珍稀动物。我们至今无法知晓，那条连文案都只有寥寥数字的文案，到底为什么会火。

凯里动物园第一条走红的视频

贵州文旅将这个故事概括为“一个善良的老人，被一群善良的人们看见”。动物们不谙人性，却能更直接地照见人性深处的丑恶与美好：流量的正向转化，让善意和温暖在此长流，也把“被遗忘的”变成了“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