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尼布楚条约》是平等条约？

原创 沧海濯鳞 山东

现在网上有人骂《尼布楚条约》，说这是一个“卖国条约”。我之前写过一篇关于《尼布楚条约》的文章，也有朋友私信我，认为文中提到这是“第一个平等条约”的说法有误，担心我被初中历史课本害了。

今天我们就拿着放大镜，仔细剖析这些争议背后的认知偏差，看看为什么说《尼布楚条约》的“平等性”不是课本的“滤镜”，而是被多重历史逻辑支撑的事实。

一、沙俄东扩：从莫斯科公国到黑龙江畔的“毛皮狂想"

要搞懂《尼布楚条约》，得先看看沙俄那股子向东疯狂扩张的劲儿是咋来的。

这还得从16世纪说起，当时的莫斯科公国刚摆脱蒙古金帐汗国的统治，像个刚出新手村的玩家，西边被波兰、瑞典这些老玩家堵着，南边又有奥斯曼帝国虎视眈眈，咋办呢？只能往东开地图。

俄国第一位沙皇伊凡四世对西伯利亚汗国的征服，标志着沙俄从东欧平原向亚洲扩张的转折点，从此哥萨克骑兵成了沙俄扩张的急先锋。

1581年，哥萨克首领叶尔马克率领仅仅800人的部队发动突袭，凭借火枪与机动战术击溃了西伯利亚汗国的军队，新兴的俄国以极其微小的代价获得了广袤的新领土。

尽管叶尔马克两年后溺亡，但他的远征为沙俄追逐毛皮和土地利益所驱动的扩张模式奠定了基础。

现在人可能不明白，为什么毛皮竟能诱使一个国家持续上百年不断扩张，原因很简单，一个字：钱！

17世纪，貂皮在欧洲被称为 “软黄金”，是价值不菲的硬通货。一张优质紫貂皮在欧洲售价高达600卢布，相当于一匹好马或一头奶牛的价格！

毛皮贸易的暴利催生了从乌拉尔山到太平洋的疯狂掠夺。沙皇政府通过“实物税”强制原住民缴纳毛皮，未达标者面临财产没收甚至切断手指的惩罚。

哥萨克作为沙俄扩张的核心力量，并非单纯的亡命徒。他们扩张靠的就是火枪加碉堡战术。每到一地就在交通要道建“哥萨克寨子”，用木墙和火炮守住据点，慢慢连成扩张链条。

哥萨克建立的这些据点，很快会被追逐利益的商人和移民填满，他们通过毛皮贸易积累资本，甚至参与殖民地的采矿与农业开发，最终实现对该地区的控制。

沙俄的东扩还有个深层逻辑：土地焦虑。地理上，俄罗斯缺乏天然屏障，历代统治者将领土扩张视为“战略安全缓冲”；再加上东正教的传教热情，每占一块地就建教堂竖十字架，双重动力让他们像推土机一样往东推，到1689年谈判时，贝加尔湖以东的蒙古游牧区、勒拿河流域的雅库茨克，早就是沙俄的“实际控制区”了。

就这样，到17世纪中叶，沙俄已经摸到鄂霍次克海，在黑龙江流域建立了雅克萨、尼布楚这些据点。

这里我们要注意几个重要的时间节点：

沙俄对全西伯利亚宣称主权是在明嘉靖年间（1555年），当时女真人还在东北林子里挖人参。

崇祯五年，俄国建立雅库次克城。

崇祯十二年（1639年），沙俄军队达到鄂霍次克海，并开始流窜到中国黑龙江地区。

也就是说，在清朝建立大一统之前，一部分后来的争议地区已经被沙俄完成了殖民，而当时明朝并未对该地区进行统治。

二、雅克萨交锋：一场不得不打的边疆保卫战

这里我们简单讲一讲雅克萨之战的过程。

这边清朝刚入关收拾完南明，扭头就发现东北老家不对劲——黑龙江流域突然冒出一堆红毛子寨子。

哥萨克不光抢貂皮，还抓达斡尔人当奴隶，甚至跑到宁古塔周边晃悠。

康熙皇帝哪能容忍家门口有这么个钉子？但他也没急着打，先派都统彭春去摸底，结果发现雅克萨城修得像模像样，俄国人还在江边囤了三年粮食，摆明了要长期占坑。

1685年第一次雅克萨之战开打，清军水陆包夹，彭春带3000八旗兵、500福建藤牌兵（专门对付火枪），加上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的2000水师，把雅克萨围得水泄不通。

俄军守将托尔布津一看撑不住，举白旗投降，清军允许他们带着武器离开，还贴心地给了返程粮食。当然，这不是仁慈，是康熙想留个谈判余地。

谁知道俄国人转头又回来重修雅克萨，这次建了砖石堡垒，还调来了数百人的火枪队。1686年第二次围攻，清军围了十个月，把俄军从800人耗到66人，俄国人只好投降。

雅克萨之战，清朝完胜沙俄。但康熙心里清楚，俄罗斯帝国也不是怂包，只是太远不易调动兵力。虽然不用怕他们，但这么耗下对国家整体战略不利。

西北的准噶尔汗国正跟沙俄勾勾搭搭，噶尔丹的骑兵已经踏平外蒙古，离北京只剩700公里。要是两边同时开战，清朝就得玩“左右互搏”。所以必须速战速决，把东北边境定下来，腾出手收拾噶尔丹。

三、谈判桌上的博弈：当“天朝上国”遇上“第三罗马"

1689年的尼布楚谈判，是东西方两种文明在谈判桌上的第一次碰撞。

清朝代表团由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带队，带了15000精兵（明面上说是护卫，实则震慑），还拉了20门红衣大炮摆在会场外。沙俄代表戈洛文就惨了，手头只有1500人，弹药还不够打三天，跟清军比起来气势矮了一头。

清朝这边索额图一张口就是“以贝加尔湖为界”，把俄国代表吓了一跳。

其实康熙有密旨交代："尼布楚、雅克萨、黑龙江上下，及通此江诸河，悉为我地，不可少弃之俄罗斯"。就是说只要保住黑龙江流域，外兴安岭以北可以谈。

根据俄方档案《戈洛文出使报告》记载，沙俄原本的底线是“以黑龙江为界，雅克萨归俄国”。但看到清军的大炮后，戈洛文不得不往后退：先退到结雅河，再退到雅克萨以西的格尔必齐河，这实质上是承认黑龙江北岸主权归属中国。

值得注意的是，沙俄虽在条约中放弃雅克萨，却通过模糊贝加尔湖地区的表述，为18世纪吞并喀尔喀蒙古领地埋下伏笔。

沙俄主要是算经济账，东边的毛皮贸易虽然利润丰厚，可要是跟清朝打持久战，不但没有任何收益，还要倒贴大量军费，赔本买卖不划算。而且彼得一世刚掌权，正忙着在西边跟瑞典争波罗的海出海口，也实在没精力东顾。

双方磨了两个月，最后各退一步：外兴安岭以南、额尔古纳河以东归清朝，以西以北归沙俄，雅克萨拆毁，双方侨民自由迁徙。

还有一大片待议地区，诺兹山（外兴安岭北支）到北冰洋之间的百万平方公里，双方都知道暂时管不了，干脆写“待日后勘查”这其实是给彼此留了个面子。

四、认知差异与条约本质：为啥说“双方都觉得吃亏”才是平等

现在网上有人骂《尼布楚条约》丢了贝加尔湖，其实是没搞懂当时的“领土逻辑"。

清朝看领土靠“朝贡圈"：只要达斡尔人每年交貂皮，就算“内服之地”不一定非要驻军；

沙俄看领土靠“刺刀圈"：只要修了碉堡、派了税吏，就是沙皇的“神圣领土"。

所以在俄国人眼里，黑龙江流域是他们“先到先得”的无主地，清朝是“后来抢地盘的"；在清朝眼里，这些红毛子是“在朕的牧场里偷牛的贼”。

两边都觉得自己占理，最后打服了坐下来谈，谁也没碾压谁，这才是平等的基础。

从实际效果看，沙俄放弃了黑龙江流域（已经部分控制），换得贝加尔湖以东（实际已占领，属于喀尔喀蒙古）；清朝通过承认朝贡体系中喀尔喀蒙古部分牧场被俄国占领的事实，保住了完整的黑龙江流域，还让沙俄承诺“不支持准噶尔”解决了后顾之忧。

双方都没拿到全部诉求，但都保住了核心利益——沙俄继续收他们的毛皮，清朝专心打噶尔丹，这不是平等是什么？

看看后来的《瑷珲条约》，俄军拿着刺刀逼清朝签字，那才叫不平等。

再看俄方自己的记载，《关于苏中边界问题》里明明白白写着：“戈洛文在清军武力威胁下，不得不将边界从雅克萨后推1000公里”。但同时也承认“贝加尔湖以东早就是俄国移民区”。这说明双方都清楚，条约是实力均衡下的妥协，不是谁单方面施舍。

就像两个壮汉掰手腕，僵持半天后握手言和，各退一步，谁也没跪下来叫爸爸，这就是平等。

结论：回到1689年的真实世界

今天我们看《尼布楚条约》，不能用“现代领土观”去套三百年前的博弈。

在那个没有GPS、没有联合国的时代，国界就是“实际控制+武力背书+谈判妥协”的产物。清朝和沙俄谁也没能完全控制西伯利亚和黑龙江流域，最后通过条约划清势力范围，避免了两线作战，对双方都是最优解。

说它平等，核心在于三点：

第一，谈判时双方优势基本相当，清朝稍占优势，但没碾压沙俄，沙俄也没能力逼清朝签字；

第二，各有让步，清朝放弃了名义上的“蒙古游牧区”，沙俄退出了实际占领的“黑龙江据点"；

第三，符合当时的国际惯例，17世纪的欧洲条约也是靠实力划界，比如《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尼布楚条约本质上是同一套逻辑下的产物。

那些说“清朝吃亏”的人，其实是用“后世丧失外东北”的结果倒推历史，忽略了康熙年间的现实——当时的清朝能守住东北耕地带，逼退沙俄，已经是保住了核心利益。

而沙俄觉得“吃亏”恰恰说明清朝在谈判中没落下风，真正的不平等条约，从来都是一边倒的武力威慑下被迫签字，比如1858年的《瑷珲条约》《北京条约》，那才叫“没有尊严的妥协"。

《尼布楚条约》是两个扩张中的帝国，在力量平衡点上写下的和平契约。

它不是完美的，也没解决所有问题，但在17世纪的东亚大陆，它用条约代替了战争，让两个大国能各自解决内忧外患，这就是它最大的平等价值——在枪炮与利益面前，没有谁能只手遮天，唯有妥协才能换来喘息之机。

这，才是真实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