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版“明治维新”为何没能使其成为继日本之后又一个亚洲列强

翻开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世界地图会发现大部分亚非国家都成为了帝国主义列强的殖民地、租借地或势力范围。一些亚非面对积贫积弱落后挨打的局面痛定思痛试图通过学习西方先进国家摆脱沦为殖民地、半殖民地的命运。在当时的亚洲远东地区只有中国、日本、泰国三个国家算是保持着独立地位。其实这三国中真正完全独立的只有日本，因为当时的中国和泰国实际上已沦为列强的半殖民地。当然半殖民地毕竟还是与殖民地有所不同。在近代西方殖民者瓜分东南亚的过程中泰国是唯一尚能在形式上保持独立地位的国家。

泰国和日本一样都在列强的刺激下推行了维新变革：日本的变革被称为明治维新，泰国的变革被称为朱拉隆功改革。1868年10月1日朱拉隆功登基成为泰国新国王。确切来说当时这个国家还叫做暹罗。由朱迪·福斯特和周润发主演的电影《安娜与国王》中那位国王就是以朱拉隆功为原型。这位国王靠一场改革在英、法两大列强的夹缝中硬生生保住了泰国的独立。当时泰国的处境简直是 “四面楚歌”：西边的缅甸被英国吞并了，南边的马来半岛是英属殖民地，东边越南被法国占了。泰国被英法死死夹在中间成了 “夹心饼干”。

早在1864年暹罗就主动与英国签订了《宝灵条约》：允许英国在曼谷自由贸易。暹罗对英国商品所征收的关税税率不得超过3%。两年后暹罗和西方七国相继签订了类似条约。1867年暹罗割让自己在湄公河以东的属地柬埔寨给法属印度支那。此时暹罗全国土地都处于封建贵族的掌控下。平民和奴隶只能依附于贵族生活。奴隶制在这个国家已存在了600年。奴隶生的孩子还是奴隶。主人可以随意买卖奴隶。当朱拉隆功于1868年登上王位时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内忧外患的烂摊子。这是一位与暹罗之前历代国王迥然不同的君主。

朱拉隆功还是太子时就系统学习过泰文、英文、巴厘文和梵文，还学习过射击、武术、骑马、骑象等科目。他尤其酷爱古代历史和文学。朱拉隆功是泰国第一位睁眼看世界的国王：1868年8月他参加了法国科学探险队在距曼谷以南一百四十英里的三礼育观测日全蚀的活动。1870年和1871年他两次访问新加坡和爪哇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出国的暹罗国王。1872年底朱拉隆功又访问了印度。这些经历加深了他对暹罗国情和世界形势的了解。当朱拉隆功从印度回国后就下令在皇宫内设立两所学校：一所教泰文、一所教英文命名为“玫瑰园学校”。

这改变了过去以寺院为中心、以僧侣为教师的传统教育方式开创了泰国教育史上的新篇章。事实上这已开启了朱拉隆功改革的序幕。此时尚未亲政的朱拉隆功更多是在自己的皇宫内通过对周围人生活习惯的改变而向其灌输改革理念，还并没真正涉足国家政治、经济、军事等体制层面。在正式亲政以前朱拉隆功就已让宫廷成员改穿西式礼服、免去跪拜之礼、废除宫廷肉刑、改留西式发型。1873年年满20岁的朱拉隆功国王开始亲政。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施展抱负了。朱拉隆功选择的改革突破口是整顿国家财税制度。

当时暹罗实行一种包税制——政府把收税权转包给有官方背景的商人。这使大量资金落入包税人的私囊，而收上来的钱则储存在王库里。国库的钱和国王的私房钱混在一起难于管理。1873年朱拉隆功亲政后第一时间成立税务厅，统一全国税率、废除包税制，还把国王私库和国库分开管理。紧接着国王颁布法令确立私人土地所有制，实行征收货币地税并不断降低土地征税率。1874年朱拉隆功开始释放他亲政后又一个改革大招——废奴。朱拉隆功改革之前暹罗的奴隶按法律规定可细分为七种之多，但实际上大体都可以归为可赎身奴隶和非赎身奴隶两大类。

失去土地的农民会因债务问题卖身为奴。他们中有的是与主人约定服役年限，有的则是永久为奴。1868年以后出生的奴隶之子全部变为自由民。家生奴21岁后就能获得解放。为偿债而卖身为奴的债务奴也被废止。到朱拉隆功去世前两年泰国已基本完成废奴。废奴对泰国日后的发展而言可谓一举数得：不仅救了几十万奴隶，也削弱了地方封建贵族势力强化了中央集权，还为发展资本主义农工商业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资源。朱拉隆功改革之前的暹罗跟中国先秦时代的分封制一样：国王按功劳给贵族授予爵位和封地。

这些封建贵族和国王派驻各地的大臣一同治理当地。朱拉隆功废除了禄田制度，此后政府奖励有功人员改为发放薪俸。地方官员从此全由中央统一任命。1874年朱拉隆功下诏设立参议院协助国王处理政务并对将要颁布的法律进行讨论，随后不久国王又成立了作为自己私人咨询机构的枢密院。1892年暹罗模仿西方发达国家的内阁制对自己的中央政府进行改造使行政效率直接翻倍，与此同时这也并未改变暹罗国王作为专制君主大权独揽的地位。尤其是军队作为支撑政权的基石被完全掌握在以朱拉隆功为核心的暹罗王室手中。

国王以暹罗军队总司令的身份牢牢控制着军队。1910年暹罗的13个少将中有6名王室成员，一半以上的师长出身王室。1881年朱拉隆功创办了暹罗第一所西式大学宫廷侍卫学校并在同一年开办了图书馆。这所学校后来演化为如今的朱拉隆功大学。1887年暹罗仿照欧美模式成立了专门的教育部负责管理国家教育和规范教育体系。同年朱拉隆功在萨拉隆行宫创办了陆军军官学校培养现代军事指挥人才，随后又创办了陆军士官学校和海军学校。此后新式的法律、警察、师范学校等陆续建立。朱拉隆功国王还下谕选拔派往国外的留学生。

教育在暹罗从此不再是贵族子弟的特权，平民教育开始在暹罗全国形成热潮。朱拉隆功终止了暹罗此前临时募兵的惯例引入了西式征兵制度开始给将士发放固定的薪俸。1887年以后由于法国的武装入侵暹罗改编和扩充了陆军、配备新式武器。在丹麦人里舍尔的帮助下暹罗建立了第一批新式军事院校。这一时期暹罗海军正式创建成军并开始自建战舰。1893年暹罗成立国防部。1904年暹罗制定征兵条例禁止犯人后裔当兵。到了1910年泰国军队共有9个师5.4万人。这和法属印度支那的军队相当，甚至一度在同法国的战争中小胜对手。

从19世纪90年代起朱拉隆功开启了 “基建狂魔” 模式：修铁路、挖运河、架电报线把边远地区和首都曼谷连起来。这一时期的铁路建设使湄南河三角洲的产米区跟北部水稻区之间的联系被打通使大米出口成了暹罗最大的收入来源。1909年暹罗的人均GDP达到了清政府的17.3倍。暹罗人口从朱拉隆功登基时的500多万增加到900万，医疗条件的改善使暹罗的人均寿命提高了5岁多。尽管朱拉隆功改革奠定了暹罗近代化转型的基础捍卫了国家的独立，然而暹罗并没像明治维新后的日本那样成为一个帝国主义国家。

尽管朱拉隆功改革使泰国得以避免完全沦为列强的殖民地，然而泰国仍是一个和当时清王朝统治下的中国一样的半殖民地国家。夹在英、法两大强国之间的泰国在改革后国力有所增强，但要想避免被英、法瓜分的命运仍只能尽力周旋以期实现夹缝求生。1893年法国将炮舰开进曼谷河段强迫泰方签订《曼谷条约》：将附属于暹罗的老挝割让给法国属下的印度支那并赔款300万金法郎。同年暹罗又把掸邦割让给了英属缅甸。1904年暹罗被迫完全放弃湄公河以东的土地。1909年暹罗又割让南部的吉打、吉兰丹等地给英属马来亚殖民地。

到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泰国已损失约54%的土地。泰国虽是东南亚唯一未被列强殖民的独立国家，但泰国的独立在相当程度上其实是以丧失大片领土为代价而实现的。泰国将自己定位成英、法之间的“缓冲国”。法国势力强了就请英国顾问、给英国矿产开采权；英国逼得紧了就跟法国结盟以对抗英国的侵蚀。泰国的佛教信仰本身是讲究与世无争的。在面对英、法入侵时佛系的暹罗心态放得很宽：既然反正打不过就索性让出边缘地区，转而一心一意只发展核心地盘的经济。那么到底如何评价朱拉隆功改革的成败得失呢？

一方面这场改革使泰国成为东南亚唯一没被列强完全殖民的国家看起来应当算是成功的，可另一方面泰国这种独立地位却是以牺牲大量领土和主权作为代价的。泰国虽勉强维持住了国家政权，但却没能成为继日本之后又一个亚洲列强。这其实是因为泰国本来也没这样的奢求幻想。朱拉隆功改革的初衷本就只是为了在英、法两大列强的夹缝中求生存，而不是为了像明治维新后的日本那样去争霸去侵略别人。中国的洋务运动半途而废，日本明治维新走上了侵略扩张的邪路，相比之下泰国的朱拉隆功改革更像一场 “务实的自救”。

不贪大求全，只解决最迫切的问题；不硬刚强敌，只在夹缝中找生机。这场改革不仅使泰国保住了独立，还奠定了近代化的基础。反观日本成为列强就一定是好事吗？事实上明治维新在使日本成为列强的同时也为其日后在军国主义的不归路上狂奔撞得头破血流埋下了伏笔。如果说日本明治维新的经验证明靠掠夺和侵略得来的 “强大”终究是镜花水月，那么泰国的朱拉隆功国王则用一生证明：有时候一个国家的强大不是靠侵略扩张，而是靠认清现实、脚踏实地的改革和在绝境中求生存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