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马戏团 | 文
只要你打游戏够多,就会遇见“刁民”。很多游戏里,民众都会被处理成一群让人高血压的NPC,他们需要保护,死亡会使游戏结束,行为逻辑也匪夷所思。
譬如《冰汽时代》中,在极端暴雪里决斗的居民;或《都市:天际线》里,无视你精心设计的路,执意堵车的市民。从某种角度上说,这种处理挺写实,因为人群向来难以和谐共存,容易丧失理性。
过去,《明日方舟》也盛产“刁民”。有的NPC会不断乱跑,死时扣血,也会协助敌人隐藏身份;他们甚至敢在BOSS发大招时,特意从掩体出来看热闹……
所以《明日方舟》的玩家对各种刁民,向来是闻之色变——直到最近,主题曲【反常光谱】的更新。
如果你关注相关话题,可能已经见过【反常光谱】引发的热议了。从各方面来看,这都挺“反常”的。比如,继实装六星老头子将军后,《明日方舟》再次成了敢于实装老奶奶战士的二游先锋,鹰角在线下活动中,甚至为她找了真正的高龄coser——而且卡池流水,排到了今年普池的第二,虽然流水不是真正值得关注的事。
你看过这次限时纪念活动的PV吗?它甚至根本不像往常二游的内容:你看到的是阴郁肃杀的雪原,卡车用锈迹斑斑的钢铁,载着一群身影,越过监狱栅栏围起的吊车,驶向冻土上的巨型矿坑。
失温的东欧后朋配乐,映衬着一把砸向冷硬岩石的锄头,看不清是血或泪的液体落向大地……当配乐被合成器推向高潮时,搭配的也不是干员展示画面,而是一群模糊瘦弱的身影,在黑暗的矿洞中凿出了愤怒的、晦暗的火。
就连大家讨论的高光片段也有点反常,很多都和具体干员无关。人们转发一张长CG,上面是弥天大夜,一群没有面孔的人,在冰原上点燃火把,走向远方不祥的暗红军队。
另一个被许多玩家讨论的片段,是一名伤痕累累的矿工父亲,发现离家的儿子成了残害矿工的守卫,随后的故事没有原谅或眼泪,只有发了疯般呢喃说这不是自己儿子的父亲,拿着刀,颤抖地问对方为什么披着儿子的面具和皮。问话只换来了一片沉默,然后是一道血红。
但最反常的,还是方舟一改过去的“刁民”机制。一些skip党玩家说,他们在进入关卡后立刻感觉不对劲,赶紧切出去重看剧情来了解机制。因为这次NPC们不再逃跑了,相反,他们一边高喊活着,一边毅然向敌方冲去,战斗至死,源源不断。
每一关,你都会和这些矿工们并肩作战,你需要他们帮忙开路驱散迷雾,他们会帮你拦住无法阻挡的敌人,帮你清理污染。在强敌面前,他们会拼死替你挡住进攻,你才能有间隙部署干员。
要获得胜利,必须要牺牲,大量的牺牲。关卡里几乎不可能保全所有人,这些矿工可以被治疗,但哪怕你放上多位医疗干员,他们还是会大片地死去,有时,你甚至需要看着他们去送死。可纵使如此,他们也会义无反顾地前进,没有人的死亡会让游戏扣分,仿佛他们为之而战的并非生命。
最后几关,矿工们不断从后方涌出,前赴后继地冲锋,和你并肩面对铺天盖地的强敌。与其说最后是BOSS关,不如说,它是个特殊关卡。
【反常光谱】,应该是我心中今年最好的二游内容。
这些矿工,是一无所有的奴隶。他们被剥削了身份,被送入暗无天日的源石矿井,身上装着爆炸芯片,被迫日夜开采矿脉,只为滋养乌萨斯强大的军队,以及寻欢作乐的贵族。
从很多细节上,你都可以看出这个设定的影子。矿工不会在任何强敌前退缩,但其实根据图鉴,他们的生命值极低,重量只有0;相比之下,过去的“刁民”重量基本都是1。可能是因为这些矿工常年饥饿,虚弱得像一个个没有重量的鬼魂。
很多人都调侃说,国内二游一旦写苏联/毛子的相关题材,就会开始在文案和音乐上超常发挥,做出你无法在欧美日韩的二游里见到的东西。那我觉得《明日方舟》的乌萨斯故事线,就是这个现象的典型代表。
在我心中,《明日方舟》最精髓的部分之一,的确就在其乌萨斯故事间。因为这些故事不是随意写出来的,你可以看出鹰角真的一直在深入探寻斯拉夫文化的内核,所以乌萨斯故事,总是能带上一丝斯拉夫文学的韵味。
早年互联网对苏联和俄罗斯人的刻板印象,基本来自欧美文化里嘲讽的“俄式鬼畜”,总和战斗民族单手做俯卧撑、用土嗨电音跳苏卡布列舞挂钩,很少有人看到俄罗斯真正盛行的,迷茫冷冽的doomer文化。
老玩家或许记得,当时网络上关于乌萨斯干员们,也就是“熊团”的二创,基本都是这种醉酒毛子的搞笑感。
但其实早在那时,方舟的乌萨斯故事就不是这种刻板基调。他们为乌萨斯选择的音乐,从一开始就源自斯拉夫的土壤,没有任何土嗨电音,而是从手风琴上的斯拉夫民谣,到忧伤的俄语摇篮曲,直到这次的东欧冷潮/后朋。
它们让你想起的不是油管热门鬼畜,而是柳拜乐队的《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最初,我其实不怎么喜欢方舟的故事,而彻底改变我看法的,正是「乌萨斯的孩子们」。我相信这也是很多人第一次意识到,《明日方舟》这个游戏想表达的东西并不普通。
那个活动说的是游戏里“熊团”的故事,她们是一群流亡的乌萨斯少女,最初很多玩家以为她们的形象是动漫化的,像日常番里的角色:肩扛街头音箱的“凛冬将军”、吐槽役文学少女真理、热爱烹饪的丸子头古米……
可熊团真正的故事,却现实而寓言性。她们的学校在整合运动引发的动乱中被封锁,食物短缺,无法逃离,于是这些贵族或贫民孩子们,就在这个被封闭的地狱里逐渐堕落,互相争斗、厮杀。
健康人和矿石病人争斗、贵族和贫民争斗、饥饿的人和有食物的人争斗……当乌萨斯的孩子被罗德岛找到后,都留下了一些怪诞的习惯,源自身后的死亡和饥饿。
表面无所畏惧的凛冬将军不断做梦,来自过去的,黑暗残忍的梦。她在梦里看见过去的自己为了争抢食物,不慎打翻蜡烛引发大火,烧毁粮仓导致了灾难。
看似优雅,出身高贵的早露,则想起自己曾在封锁的学校里,如贵族家长般腐化,引导一波波对其他孩子的掠夺。她过去无情的自己、负罪的自己一次次找到她,逼迫她在夜里尝试自尽。
……
当时有个著名的讨论:玩家一直争论文案是不是暗示熊团的古米,在饥饿和动乱中吃过人,或杀了生,所以她才无法克制在第三下攻击时用劲。
我觉得,真相其实不是重点。因为在故事刻画的那个地狱里,一定有另一个古米会吃人,有另一个古米会杀生,而正是因为这个地狱的存在,我们的古米才会选择战斗。一个象征性的巧合是,作为游戏开服角色,许多玩家至今也依旧会在集成战略让她参战。
乌萨斯孩子们的童年是被锤炼消失的,她们的故事也无法俗套地从黑暗走向光明,因为它有着斯拉夫文学那被历史浸染的一面:光明不会这么容易降临,斯拉夫人的文学,也不是关于光明驱散了黑暗,而是关于人从被黑暗窒息,到起身面对它。
一旦方舟回到乌萨斯,就会让你想起斯拉夫人的故事,贯穿多个时代。实际上,《明日方舟》叙事的起点之一就在乌萨斯。强大的乌萨斯是一台不断侵略的战争机器,为了处理战争留下的狼藉,他们对内高压,激化矿石病患者和普通人的矛盾,才导致第一个“反派”整合运动的产生。
代表乌萨斯之魂的黑蛇,利用虚伪的公平误导人民,让乌萨斯人变得强大、无情,一切如寓言般进行。
这里有斯拉夫文化里的圣愚,有苏联式的赫鲁晓夫楼,还有苏联办事风格的敌人,会临时颁布禁令来逮捕主角。
你看到的矿工也是斯拉夫式的,他们的劳作支撑起乌萨斯的命脉,但他们会被遗忘在乌萨斯的尘土下。在剧情中,你能看到贵族们讨论鞭打他们取乐,如何用额外的酬金,在鞭子上添加刀片和盐水。
这是一群没有食物,没有人权的奴隶;是沙俄的农奴,让二月和十月燃烧的火种。
沙俄的农奴们都死了,但沙俄的农奴们都活在高尔基、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果戈里的文字里。在乌萨斯的故事里,你总是能见到这些斯拉夫文豪留下的影子。
方舟的乌萨斯故事,经常让我想起苏联文学的两座高峰:《癌症楼》与《静静的顿河》。它们分别以不同立场获得了诺贝尔奖,在现实也落向不同的结局。
《癌症楼》说的是苏联政府的高压下,一群来自不同阶级,有不同思想和道德的人,被癌症聚到了一起。然后这群罪恶、不识字、酗酒和愤世嫉俗的人,开始在癌症楼中,从托尔斯泰的字里行间寻找人为了什么而活着。
《静静的顿河》,则记录了哥萨克人的史诗。敢爱敢恨的哥萨克人,无所畏惧、骁勇善战,却迷失在飘摇不定的时代中。他们支持过白军,也曾加入红军,有时是侵略者,有时又是受害人。他们踏过一战、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最后终于走向俄罗斯大地上的沧桑巨变。
《明日方舟》的矿石病,就像《癌症楼》中的肿瘤,它们说着相似的故事:苦难中,一群身患绝症的人寻找该为了什么而活着。放眼望去,泰拉大陆上的战争和世仇,也像是另一种属于文明的,更大的癌症。
在【反常光谱】中,人们因感染矿石病被送去矿区,随后他们的孩子也将被矿石感染,如此恶性循环,永无止境,宛如所有人都被困在一栋癌症楼中。
而乌萨斯人的故事,也像是哥萨克人的故事。乌萨斯人有着哥萨克人的野蛮,他们四处征服、然后被理想分裂,留下炽热的、破碎的回忆,就仿佛游戏里迷茫的整合运动。
“连年的征战使他疲惫不堪,只想避开这个沸腾着仇恨、敌对和难以理解的世界。身后的一切是一本糊涂账,互相矛盾,想找出一条正确的道路太难了,就好像走在沼泽中的小路上,脚底的土地在摇晃,路也在消失,而且是否应该走这条路——也毫无信心。”
这是肖洛霍夫写下的文字,它也可以用来概括方舟的乌萨斯故事。
在《静静的顿河》中,所有人都是有罪的,可罪恶中,又有着某种令人难以斥责的悲怆之物,雪霰般覆盖在被战争遗忘的瓦砾间。方舟里的乌萨斯“反派”们亦是如此:浮士德、梅菲斯特、碎骨、米莎……
但神奇的是,几乎所有斯拉夫人的著作,不论立场如何,不论怎样踌躇,也都会坚定地藏着一份穿透隔阂的光芒,就像永不会被冬日掩盖的太阳。这让斯拉夫的文豪们总是怀抱一种古老的信念,根植于他们的血液中,让他们梦想拯救自己,然后,拯救与解放人类。
《静静的顿河》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它让哥萨克骑兵跨越了所有他们驰骋的战争,让某种更高之物从这奔腾的马蹄中浮现,超越所有的立场和时代。
而在压抑的《癌症楼》里,一个沉默渺小,不断被压迫的图书管理员,在和死亡对决前说出了全部的心声,他用痛苦、气馁、怨恨和眼泪喊出了全书的高潮,然后他说:“去他妈的仇恨,我们终于要相爱了——社会主义就该这样!”
「乌萨斯的孩子们」中,苦艾在暴乱的城市里走过火焰和废墟。放眼望去,只有死亡和罪恶,可她却想起了父亲和母亲的约定:等到了乌萨斯的春天,郊外的雪开始融化,他们会一起在原野上跳舞歌唱,那片斯拉夫人的,自由激情的,广袤的原野,有无尽的山脉和灿烂的冬日。
这个约定带着乌萨斯的孩子们,来到了罗德岛。
就像之前说的,方舟的乌萨斯故事,总让我想起柳拜乐队的歌:记住过去,记住战争和痛苦,但是也记住随着哥萨克的舞蹈抬起你的双腿,拉开你的手风琴。
所以在故事最后,你会相信这群乌萨斯的孩子们,将学会背负阴霾活下去,也许成为英雄。永远矛盾的斯拉夫人,确实向来是一个盛产英雄的民族,他们掀翻过一次暴政,然后抵挡了一次入侵。
为了解放人类,你必须先相信人类。所以斯拉夫的文学,是由过去的血写成的,但它写的是明日——这是斯拉夫文学真正的内核,也是方舟乌萨斯故事线的真正内核。
这个内核在【反常光谱】的故事中赫赫燃烧:它说的是一群无路可走的矿工起身反抗压迫,可他们的反抗被利用了,就像曾经的整合运动一样,被冠以崇高的目标,然后引向恨和毁灭。
但这些矿工身上的苦难,却让他们逐渐摆脱控制。他们曾饱受掠夺,所以就算在困境中,也不愿打劫村庄;他们背负过太多仇恨,所以在即将脱缰的审判中,没有选择让仇恨蔓延。
在邪魔的操控下,这些矿工一拥而上,打倒了乌萨斯骇人的内卫。这是让人热血澎湃的传说,因为内卫脚下的黑雾,叫作“国度”,而如今将它压制的是“人民”;因为内卫的名号叫“皇帝的利刃”,它仿佛注定要被一无所有的矿工推翻。
然而这些源自勇气的传说也会被扭曲,带着矿工们走向黑暗。直到开头所说的,那个弑子的父亲用心碎的经历,留下了残忍的寓言:证明了仇恨只会导致更多仇恨,哪怕以崇高为名。
就如同斯拉夫文学的故事,矿工们在苦难中学会了愤怒,怒火在雪境中帮他们点燃了希望;然后在燃烧的暴动中,他们意识到,救赎必须超越肆虐的火焰。
这时那个贯穿斯拉夫文学史的主题才会浮现:生命的选择,从来不是选择生或死,因为生命是会本能去选择活着的;生命的选择,是为了选择为何燃烧,才能不愧对死亡。
斯拉夫文学的光芒终于照了进来:疲劳的矿工们在夜里起舞,拉起手风琴,唱起了那些属于过去的乌萨斯歌谣——短暂而平淡,但有某种信念因此回归了。
在乌萨斯的故事中,鹰角总是在象征性地运用斯拉夫歌谣:浮士德和梅菲斯特在死后失去了战斗的代号,重新用斯拉夫式的名字:萨沙和伊诺,睡进了一首俄语摇篮曲。
当整合运动瓦解前,它的良心也化作白色的兔子躺倒在玩家手中,留下一首属于她的斯拉夫挽歌。
总是歌谣,因为歌声对抗的是沉默,沉默是属于死亡的,而歌谣代表着生命。
所以当角色歌唱古老的乌萨斯民谣时,有人问她唱的是什么,她回答说:是爱。
于是矿工们放弃了沉默,这沉默是与乌萨斯正规军对抗的未来,然后在少年敲响的钟声中选择了另一条路。
这条路是残忍的,乌萨斯的军队开始轰炸矿坑,用屠杀掩盖矿脉枯竭的消息。而矿工们在冰原上点燃了火把,向着他们走去,为了战斗,为了用自己吸引炮火,为了那些更年轻的矿工们存活。
那些你在先前故事里熟悉的角色们,在此刻失去了面孔,他们转身向着乌萨斯不败的军队走去,你只能通过画上的背影模糊地看见他们。这支队伍中有人逃跑,有人背叛,有人畏惧,但队伍没有后退,它将你引向文章开头那场,无数矿工和玩家并肩作战的特殊关卡。
为什么矿工NPC死后不会扣分?不是因为廉价,而是因为在战争中,你总是看不清有多少人牺牲,但他们不是为了活着而战的。
【反常光谱】的故事在这场战争中触及高潮,可是没有角色的荣光属于战斗。干员真言的高光片段,是她用声音刺破乌萨斯的讯号屏障,把死者的呼救,和屠杀的真相传向泰拉。
这个故事的高光属于文字和声音,属于暴行前的高喊:我们正在被屠杀!不是我们背弃了乌萨斯,而是乌萨斯抛弃了我们!
然后这高喊告诉妄图用强权扼杀生命的人:知识比王权恒久,真理比谎言强大。
战争最后,阿米娅在罪恶前拔出了愤怒的剑,她没有劈向任何人,而是斩断了战场。身为孤儿的阿米娅是这个游戏的女主,她是所有血统论传奇主角的反面,一个泰拉大陆的孩子,或者说,生命的孩子,现在也在故事里留下了自己的声音,这个声音说:“即使我不报复也不怀恨,我也有永远愤怒下去的权利。”
为什么?因为世界不够美好,因为人心太过冷漠,因为文明太过弱小,因为灾难太过强大。
因为人们必须前进,因为斯拉夫文豪们一次次用故事写下的真理:因为生命必须前进,人性必须前进。
故事结束后,游戏会触发一个特别关卡,里面没有战斗,只有一面乌萨斯的红色旗帜,但上面被矿工们涂上了他们的标识。
旗帜之下,乌萨斯的熊团,透过灰烬下的天空守望黎明。她们带着希望和痛苦,走到了这里,在这次的故事中,几乎见不到她们的身影,可还是能触碰到多年前,我们在「乌萨斯的孩子们」中看到的灵魂。
因为这些矿工们,其实也是勉强长大的乌萨斯的孩子们,试图守护另一群更年轻的乌萨斯的孩子。
在《静静的顿河》中,肖洛霍夫写道:凡是战争烽火烧过的地方,凡是哥萨克马蹄踏过的地方,到处都会留下腐烂的哥萨克尸体。这正是方舟整个乌萨斯故事线的画像:仿佛永无止境的动乱中,乌萨斯的孩子们不断逃亡,迷失方向,在切尔诺伯格的街头间躲藏,被火焰和死亡赋予一种扭曲的成长,乌萨斯式的成长。
“哥萨克的精华都背井离乡,死于战火、虱子、恐怖和无法排遣的忧伤。”带着这句话,你也许更能理解【反常光谱】的PV中,那句出现在黑暗前的文字:
“伟大的乌萨斯,坐拥万物,却一无所有。”
在【反常光谱】中,一个角色感叹说:乌萨斯是如此落后,所以它是如此悲哀。你如果了解斯拉夫人的历史,会意识到这句话同时也是斯拉夫人的写照,这个彪悍的种族直到千年前才真正找到自己的语言,哪怕在托尔斯泰的时代,很多上层词汇,也只有法语,所以《战争与和平》里最高雅的段落都是法语写成的,俄语属于痛苦和离别。
但斯拉夫的文豪们,却用这个不成熟的语言写下了两双属于自己的手臂。第一双手臂支撑着乌萨斯的叙事骨架,所有的爱与生命、恨和死亡,都会被这疲劳的双手交给那片冰冷无情的土地。
《士兵之歌》(苏联),也是《电锯人》中,让玛奇玛落泪的电影
而另一双手,就像是《癌症楼》中的那一幕:一个女孩向死前的少年俯身,她说着那些关于爱和天空、此刻和万物的话语。索尔仁尼琴写道:她虽然没有伸出手,却好像伸出了两条臂膀,穿过大地上所有的断壁残垣,将万物囊括。
这双手也托起了乌萨斯故事线的真正灵魂,它让那个领导矿工的人,慢慢放下极端的仇恨,问出了那个问题:你们见过乌萨斯的春天吗?
“我见过,”他说,“冰雪会消融,土地会再次长出绿草,迁徙的羽兽会再次回到乌萨斯。”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在冰雪之下,就是静静的顿河。森林枯萎、战场燃烧又化为余烬,一代代人,左右摇摆、踌躇不前,跨越了战争和幻灭,最终走向了某种更高的事物。而透过扭曲的空气和被遗忘的尘埃,后世的人也从这个民族身上看到了某种启迪性的,普世的深远之物。
人类的历史,一次次重复回旋,斯拉夫人留下的文字便在其中流淌,敲着警钟,映照着太阳和遥远的歌谣。斯拉夫人的雪和血,长夜与火焰,全都凝聚在这首歌谣中,一切都在流动,宛如酒精,宛如顿河的浪涛,冰和摇曳的松衫。
顿河河畔,为肖洛霍夫著作建造的苏联雕塑
这歌谣唱着血管里的冰,唱着千年的迷茫、罪行和征战,它也唱着革命的火。
这首歌谣会让你的灵魂浸泡在酒中,眼睛透过革命的灰烬,望向燃烧的诗歌与历史,火焰与冰雪,莫斯科的铁轨与圣彼得堡的天幕。歌谣响起后,雪会从乌拉尔山脉滑落,让你在地下室的死屋手记中望见太阳,来自一轮坚定永恒的冬日,那是斯拉夫文学不灭的光辉。
你总是能从《明日方舟》的乌萨斯故事中,听到这首古老的歌谣,我想,这也是它之所以动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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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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