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与爱

也许每一位乙游玩家，都曾幻想过喜欢的乙游男主可以来到身边，能真正和自己牵手、说话、拥抱，谈一场真实又缱绻的恋爱。

cos委托或许是实现这个愿望的一种方式。coser们化身成乙游中的男主，与玩家们完成一场精心安排的现实约会。从中产生的悸动真实存在，但有时太过短暂。而有些玩家想要的，是更持久的陪伴。于是，她们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圈子：语C。

语C，全称“语言Cosplay”，又称“语擦”（谐音变体），是一种不依赖外表、声音或场景，仅靠文字进行角色扮演的互动方式。语C通过语言描写来扮演一个现实中并不存在的角色，可能来自动漫，也可能来自游戏。

这个圈子不是近两年刚刚出现的新鲜事物，但其中的一个分支“乙游语C”却随着乙女游戏的流行悄然兴起。

语C老师们会称扮演的角色为“皮上”，演绎状态是“上皮”，而“皮下”才是真实的她自己。与此同时，不管是在社交平台，还是聊天的过程中，她们都会称购买服务的单主为“夫人”。

听上去像是文字版的“乙游过家家”，可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即便是同一位语C老师，面对不同的单主，也会演绎出完全不同的故事和恋爱关系。

在与几位语C受访者的交流中，我渐渐意识到，她们是在用心对待每一位“夫人”，也认真经营每一段关系，甚至更倾向于一种细致而温柔的守护。

我想努力还原她们的故事，可总觉得有些东西说不清也写不明，里面夹杂了语C们和单主对乙游男主们的爱，以及她们彼此间的爱。

后者的爱或许无关爱情，而是一种在交流中自然而然产生的力量。

为爱发电

在了解这个圈子前，我曾一度以为，做得不错的语C老师或许可以将这份工作当作副业——有些表演天分，有点时间，挣点外快。但在和几位受访者聊过之后，我才明白，大多数语C们应当是在为爱发电。

除去几位还在念大学的受访者，霜霜和沐木都有本职工作，她们本身便具有一定经济条件，并不依赖做语C带来的收入。“我（本职）的薪资其实是很高的，我不能说对钱完全不感兴趣，但做语C的收入确实是很小的一部分”霜霜对我说。

在圈内，语C服务的价格跨度很大，单月费用从几十到上千都均有，并没有统一的标准。价格通常取决于几个因素，比如是否贴皮（是否符合乙游男主本身的性格）、弧长多久（最多隔多长时间可以回复）等因素决定。在正式开始这段“关系”前，一般还有一个“试皮期”。如果彼此实在对不上电波，也可以和平分开。

不过就算如此，许多语C依然愿意免费接无偿单，不计报酬地投入演绎。一些圈内人打趣：“好的语C老师是不在市场上流通的。”这句话虽玩笑，却也道出了某种事实。单主们有时会对和语C们的模拟恋爱“上瘾”，从而在时间结束后再次续约同一位语C，或成为上一位语C的专绑。

这种为爱发电的状态，似乎还具备一定的“传递性”。山竹已经做了一年的语C，她就是一位曾被爱过的人。她被过去的语C老师感动，所以也想温暖别人。她向我坦言：“我约过的老师总能说出非常贴切角色的话，而我还在精进。”

《恋与深空》中的秦彻是山竹扮演起来，最得心应手的一个角色。山竹认为乙游男主是给女孩传递爱、自信，鼓励她们勇敢做自己的人。她在上皮时，不仅会更换头像、朋友圈以及聊天背景等内容，还会和单主协商昵称和喜欢的私设，努力让单主相信所面对的就是秦彻本人。

来自山竹的记录

“男主一定是无论对方说什么都是会给予理解、给予引导、给予尊重，绝对不会出现嘲笑、轻视或者不被重视的这种态度。”也许是经历了很多，霜霜的语气比其他人更加沉稳，“有些单主需要的是很多的爱，很多的陪伴，很多的关怀，是一种充分被选择的感觉，应该说所有女孩都会向往这种感觉。”

为了这份向往，受访者们在演绎中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和耐心。林言做了语C三年多，她认为在语C中的恋爱和现实很像，但会超越现实。她很荣幸自己扮演的每一位男主：“其实大家都有烦的时候，换成乙游男主可能耐心会更多，这也是男主们爱人的能力，他们确实会更包容爱人。”

沐木告诉我：“我更愿意夫人们因为我而更喜欢皮上，更觉得皮上是一个可值得托付的人，或者说看到更多皮上的魅力点。”

每一个受访者都非常清楚，单主们想约的人是一位乙游男主，而不是语C本人。

或许，她曾成为“他”

大多数单主最初所爱的，都是某款乙游中的男主。他们有鲜明的人设、丰富的故事与细节设定。

在游戏中，男主们给予了玩家几乎无条件的爱与呵护，像是某种理想型的存在。而不少玩家也希望，这样的情感能以更真实、互动的方式存在于生活中。

得承认，要演绎这些“理想型”，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语C们不能像扮演无属性角色（没有具体扮演的角色）一样轻装上阵，而是要揣摩单主心中的男主如何说话、怎么表达情感，在具体情境下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沐木最喜欢也最擅长演绎的男主是《光与夜之恋》中的夏鸣星，为了扮演好这个角色，她不断地去研究夏鸣星的一切，包括语气、饮食和习惯等各个方面。以前玩乙游只是过剧情，可现在沐木会有意识地记下她觉得不错的句子，以便和单主聊天时让人物更加立体。

她认为细节是至关重要的一点：“之前大家以为夏鸣星养的是金毛，但后来官方设定其实是拉布拉多。那么，在这个品种正式定下之前，你就不能在聊天时自己设定，不然之后就OOC（脱离人设）了。”

这种演绎甚至会给她带来微妙的情感错位。沐木一开始揣摩夏鸣星时，脑子里似乎能出现对方的声音，时间长了之后才消失。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把更多的爱意给予了单主，对夏鸣星本身的爱意好像被剥夺了一些。“我那段时间觉得还挺对不起他的。”沐木有些愧疚。

无独有偶，霜霜也是这样一位细致入微的语C。她扮演的同样是自己所喜爱的角色——《世界之外》中的易遇。不同的是，霜霜不仅会扮演日常恋爱时的易遇，她还会模仿《世界之外》的剧情模式，去创作一个游戏内故事的衍生剧本以供单主体验。

霜霜希望她的单主们既能感到日常陪伴感的恋爱，又能体验到近似游戏中的剧情感。由于在《世界之外》中，易遇在不同时间线上会拥有不同身份，所以霜霜就专门搭建了私人群聊，将自己扮演三个不同的易遇和单主置于群中，让单主体验“自我修罗场”的恋爱爽感。

在她们身上，似乎或多或少都有些奉献精神，即使在做无偿语C，也会尽力为单主提供足够多的情绪价值。

“我就是下意识地想让夫人的体验更好，想让夫人开心。一方面可能是为了贴合夏鸣星的设定，另一方面就完全处于我自愿。”沐木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些话，“如果我讨厌一件事，我就不可能再去对一个人或事情有好的想法，所以我是愿意处于一个喜欢的状态的。”

在所有受访者中，最特殊的人可能是浅浅，她说：“我只营业有心理疾病的宝宝。”

听到这里，我当时有些惊讶。我曾看到过有些语C会营业条中建议真正有心理问题的单主去寻求更加专业的帮助，担心自己没有足够的知识来处理这些事情。

但浅浅告诉我：“我很早做语C的时候就为一个有心理疾病的夫人营业。之后我就觉得，其实她们有时也需要这种陪伴，可是她们真的很不好约语C。”

她扮演最多的男主是《恋与深空》的夏以昼和《未定事件簿》的莫弈，她会以男主的口吻给予单主们需要的温柔与耐心。有时候听了单主们所经历的事情时，她还会悄悄地掉眼泪。

可她绝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影响演绎乙游男主的状态，可以说，几乎所有受访者都是如此。她们都是皮上皮下的情绪切换很快的人，但这不代表她们无动于衷。相反，正因为足够感性，她们才常常会在某个瞬间，突然与角色产生共鸣。

林言认为这是一种偶尔的“灵魂契合”，她会将自己真正代入进去。霜霜平时并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她在扮演易遇时会完全进入“男友”的角色，切实地为单主乱吃东西导致肚子疼而生气和心疼。

当语言、习惯和思维方式都向某个乙游男主无限趋同时，她们或许在无意识间，很偶尔与短暂地成为了“他”本身。

就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双重人格”，只是“他”只存在于上皮阶段，而语C们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灵魂。

梦时恋爱，梦醒成长

朋友曾经和我说，每个人都会为自己营造一个梦，但梦的强度是不同的。如果过分强调乙游男主的虚拟以及商品属性，很可能会击碎这个梦境。

从某种程度上说，语C们也是维护梦境的人之一，她们极力地去让虚拟向真实靠拢，但也在坚持让梦境和现实分开，尤其是希望单主们明白皮上与皮下是两个不同的灵魂。

沐木为了区分两者，她在皮下会将自己扮演成乙游男主和单主之间的“朋友”，以“你们”来称呼彼此恋爱中的两人，用以强调：那个在另一个号上的他，才是你爱的人。不过在平时，她会要求自己连使用的标点符号和表情包都要和皮上不同。

而在扮演男主时，是否会加入语C们本身的个性这一点往往因人而异。林言认为遵从乙游男主的设定是最基本的要求，霜霜也赞同这一点。她非常尊重游戏对易遇的设定，小心地不在其中掺杂主观意愿，她觉得单主们所爱的应当是游戏中的那个人。

林言最擅长扮演的是齐司礼

另外三位受访者则表示，自己所扮演的是以乙游男主为基础的混合体，而混合的部分均以单主的意愿为主。山竹觉得不同的单主对男主的理解也不同，而她所要做的应当是实现单主心目中的那个人。

“就和真实的恋爱一样，”沐木说，“刚开始两个人是不同的个体，时间长了以后会慢慢融合到对方的生活中，从而越来越契合对方的想法。”这种时候，极有可能已经和最初的男主人设有所偏差，但单主们将获得一个“专属于她的乙游恋人”。

然而，梦境越真实，边界也就越容易模糊。语C圈内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因为聊得过于同频，单主逐渐无法区分皮上与皮下，希望将皮上的感情延续到语C本身。这一点无关乎年龄，即便是社会经验丰富的人，也会陷入其中。

“融皮（无法区分两种状态）现象是会有的，夫人们会把爱意带入皮下，当我提出解绑的时候，她们会觉得自己是被分手了，从而经历一个非常痛的‘戒断’阶段，她们不想离开这样的爱。”霜霜承认，“其实两种状态都是自己的演绎，我也会受到一定影响。”

霜霜扮演久了以后，时常有种面具摘不下来的感觉。林言觉得不应该把自己本身代入过多，但她偶尔翻到过去和单主的聊天记录，还是会忍不住微笑，也忍不住怅然若失。

“如果我们两种状态下都用一种语气和措辞说话的话，会称为‘工伤’。”沐木调侃道，“我的朋友皮上皮下都是医生，说话的时候简直是一个味儿。”

无论对于语C还是单主们，投入过多的情感似乎徒增困扰，让彼此走入一个模糊现实与梦境的怪圈。在受访者们的描述中，越孤独的人越容易深陷其中。

不过有时的模糊并非全为坏事，溢出的情感也并非皆是烦恼。

“单主会和我说遇见我很幸运。”这是山竹在做语C时最高兴的事情，她告诉我，由于看到了很多同频的人对角色的热爱，她大概会一直做下去，而做语C这件事也让她对喜欢的男主有了更深的理解。

沐木曾经收到过她的专绑“夫人”写的反馈，在一周的时间内那位“夫人”写了几千字的repo，其中还不包括里面的聊天配图。“很多我发出的话她都会截一下，然后在下面写出她的想法。她很认真，非常认真。”这件事让沐木印象深刻，甚至在聊天结束时，她还忍不住多提了一次。

我在浏览其他帖子时，有看到过一些因为语C和单主交流过多或过少而发生的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似乎不管哪个群体都会有过不当之时。受访者也会透露一些“踩雷”事件，例如被占有欲较强的单主“缠上”，最后不得不和对方断联一段时间。

尽管如此她们更多地还在说那些积极的、能给予双方力量的事。浅浅告诉我，她的单主有因为她而病情好转，最后顺利出院。

我没法去评判这些关系，烦恼与感动相依共存，只有她们自己才能真正体会其中的纠葛与美好。

情感是双向给予的，在梦时恋爱的人是单主与语C所扮演的男主，但在梦醒时分，获得成长的可能是现实中的两个人。

在一场默契的语C恋爱，即使是脆弱而孤独的嫩芽也能从爱中汲取养分，然后长成独立健壮的参天大树。随之撑起的树荫又能为给予爱的人提供力量。

这份爱在最初可能来自乙游男主，可能来自语C们，可能来自单主们，但最终应当是能成为一种属于自己的积极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