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避寒
编辑|避寒
《——【·前言·】——》
灯是亮着的,她不敢喊腿也不动,她怕哭出声,怕影响队伍行军,怕再也迈不开步子。
她只能盯着那扇窗,窗内的人影静静的,剪在窗纸上,不动,却像随时会被擦掉的灰。
这一夜过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她母亲。
1932年,父亲被抓,牺牲消息传来时,她还在街上发传单。
她是偷偷参加的,穿着学生装,躲进人群里喊口号,戴雪舫是红安有名的“戴老师”,那时候家里人都说,女孩子不要沾这个,她偏不信。
父亲出事那天晚上,她没回家,后来才知道,是为了掩护转移,“没留下什么遗言,只说让女儿别怕。”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她母亲石兰英,是个瘦小的女人,满头长发从不盘,披着就去菜地摘菜。
父亲牺牲后,她一句没哭,只把厨房门关上,把旧米缸里的最后一把米熬了粥。
“你走吧,先跟部队走。”母亲说这话时眼睛没抬,“饭你吃完了就快走。”
她咬着碗沿哭,母亲只说了一句:你爹就是这么走的。
红安戴家村,一个家里出了14个红军,10个牺牲,戴觉敏活着,是唯一的幸存者。
她的叔叔戴元初,牺牲时不满二十,弟弟戴觉先,走散后再无音讯,堂兄被押走,没两天消息断了。
只有她,成了红军医院的护士,跟着走过了雪山草地,活到了解放以后。
她是“七仙女”之一,这不是神话,是代号,红二十五军总共只有7个女兵编进随军医院,全是十几岁的姑娘。
“你看着像十二岁。”带队干部盯着她说。
“十四。”她站得笔直,脸上泥水混着血。
“家里还有人?”
“有,娘还在。”
“想回去看吗?”她愣住了。
那年冬天,她们接到命令,医院往军部方向转移,戴觉敏发现路线上要经过戴家村,她看着地图不说话,手上的纱布一层一层缠。
她心里一直想,能不能看一眼家。
1934年11月,天刚黑透,队伍悄悄从村边穿过,不点灯,不出声。
她走到村头,看到自家窗户透着灯光,人影晃了一下,纺线轮在转,那是她母亲。
她一步也没往前挪,她知道,只要她一叫,屋里的人就会跑出来,她也就走不了了。
后面一个护士低声问:“你没事吧?”她摇头,鼻子发酸。
“快走,后面是地主的团丁巡逻。”带队军官催了一声,她咬牙转身,窗户还亮着。
那一夜,她哭了整整五公里,嘴里咬着手背,不敢出声。
第二天醒来,她母亲还在窗边吗?没人知道。戴觉敏永远没再见过她母亲。
“你们留下吧。”军部发话时,七个女护士全愣了。
发给她们每人一个大洋,意思是:你们别上路了,太危险,回去找户人家躲起来。
戴觉敏接过那枚银元,没说一句话就扔了,“我们跟到底。”她说。
有人哭了,说腿上有伤,有人犹豫,说怕爹娘担心。
徐海东来了,他站在帐篷门口,看了她们一眼:“走不走,你们自己说,走,就是活命跟着大家一起活,死,也别落在后头。”
没人再吭声,那天晚上,七个人都绑好了绑腿,谁也不落队。
那时候的“医院”,不是砖瓦房,也不是固定营地,就是几床被褥,一口药锅,一担担子。
担子里放着纱布、针线、草药,还有伤员的血衣。
打仗的时候,她们在山沟子里缝伤口,敌机一来,先扛人,再背锅,再撒腿跑。
“我十几岁的时候,背过一个大男人五里地,边跑边哭,后来那人也没活。”她说得平静。
红军行军快,有时候一走三十里,“你腿慢,就被留在山沟里了。”
她腿伤是桐柏山突围时留下的,那次山路塌方,她滑下去,一条腿卡在石头缝里,同行的曹宗楷扒着她的胳膊拖了出来。
曹宗楷后来得了伤寒,死在草地上,她哭了一夜,第二天继续行军。
不是她不想回去,是她回不去了。
她离开戴家村后,红军在大别山一带连打了三场突围战,她几次扛着担架滚下山沟,两次摔伤,没停。
“一停就掉队了,掉队就是死。”她一边咬牙包扎手腕,一边抹掉血。
到了陕南,她们睡在岩洞里,有天夜里她突然坐起来,冷汗直流,梦见那个窗户还是亮着,母亲站在纺车边,不说话。
她第二天病了,高烧39度,躺了三天,药不够,同伴拿湿毛巾敷她额头,“你别烧傻了,我们还得靠你包扎。”
她睁着眼一夜没睡,手里紧攥着一枚纽扣,是她娘缝在她衣服里头的,旧布包着,线都发黄了。
1950年,她终于回去了。
那时候已经是建国后,她跟随随军医院驻扎湖北,下放探亲的机会,她第一个报了名。
回村那天,天是灰的,没人放鞭炮,她走到自家门前,一脚踏进断掉的门槛,觉得鞋底都空了。
屋子空着,墙上钉的那根钉子还在,以前她娘在上面挂水壶,她站了很久,没说话。
邻居姓李,是个瘸腿老汉,认出她来。
“是你啊,戴家的那丫头。”
“我娘呢?”
李老汉抿了口烟,“走了,早走了,你走了后两个月,‘还乡团’来了,她被抓出去跪了整天,后来撵出去了,听说死在北岭。”
“埋在哪?”
老汉低头,“没人知道,那年死的人太多了。”
她头晕了一下,扶住墙。
“她是怎么撑的?”
“白天讨饭,晚上就睡别人鸡窝边,你娘从来不求人,她不叫,也不哭,就一口咬着牙撑。”
“后来呢?”
“冬天太冷,雪封山,她就没再出来。”
她那天晚上没吃饭,她坐在屋里,一只老猫从窗棂跳进来,她没赶。她摸着墙角那块没塌的地砖,那是她小时候铺的,一块块自己踩实的。
第二天一早,她把母亲的围裙叠了,放进背包,她跪在槐树下磕了三个头。
她从不讲自己多伟大,她说:“我们那时候死,是常事,活,是意外。”
在她眼里,那些死去的人更值得被记住。
“我娘、我弟、我叔、我堂哥,全没了。”
“你知道他们怎么死的吗?不是战场上,是饿死、累死、病死、冻死的。”
她讲“七仙女”,“七个护士,穿一样的衣服,走一样的路,背一样重的担子。”
“曾纪兰走到甘肃,脚都烂了,袜子脱不下来,血粘着肉。”
“我们晚上睡觉,两人挤一床破棉絮,棉絮一翻,跳蚤都要先跑。”
“你睡不好,第二天你走不动,走不动就扔在雪地里。”
她还记得那年冬天,西安附近,一场雪走死三人。
她包着脚布,肚子饿得空响,冷风从衣角钻进去,钻到骨头缝里,“我就想着,娘是不是也冷。”
她没法想太多,每走一段,就死一个,最后“七仙女”只活下来仨。
曾纪兰后来精神出了问题,她回家那天,在自家屋外绕了一圈,不敢进门,谁劝也没用。
还有一个下肢瘫痪,靠轮椅生活。
戴觉敏是唯一能正常行走、能说话、能照顾自己的。
“有人说我们是幸存者,我不信,我们是替死者活着。”
她常说一句话:“像我们这样的家,在红安成千上万。”
红安出了14万红军,活到解放的,不到两万。
她的记忆,不是书本上的,是血,是土,是一个女人站在窗前的剪影。
晚年,她住在干休所,偶尔有学生来访,问她问题。
有一次,小姑娘问:“奶奶,你最想再看见谁?”
她停了一下,说:“我不敢梦见她。”
“她要是开口问我,你那天为什么不叫我一声,我该怎么回答?”
更新时间:2025-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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