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屉里的月光

步入中年之后，我的书桌抽屉日渐臃肿。终于在一个暮色沉沉的傍晚，我决定清理它。拉开时，一股陈年纸张的微涩气味扑面而来，里面堆叠着各种卡片、票据、名片、说明书，重重叠叠，如同岁月本身层层叠叠的印痕。

我一件件取出那些被遗忘的重量：几张早已失效的健身卡，塑料边缘已微微泛黄；几把不知归属的旧钥匙，铜色暗沉，齿痕里藏着打不开的过往；一叠过期的会员票据，薄脆的纸张记录着某个商场的名字，那地方早已换了门庭。最底下，竟还压着孩子幼年时玩坏的发条青蛙，绿漆剥落，像一段锈住的童年。碎屑簌簌而下，无声地堆积在脚边。

翻到抽屉最深处，手指触到一个硬壳旧本。翻开，是父亲多年前用工整小楷抄录的《增广贤文》，墨迹已淡。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小照——父亲正当盛年，抱着幼小的我站在老屋天井里。月光如薄银，静静流泻在他肩头，也落在我懵懂仰起的脸上。那晚的月色，父亲的气息，他臂弯的安稳，隔着纸页忽然温热地漫上心头。原来有些东西，被压在生活的重物之下，却从未真正冷却。

我久久凝视着照片里的月光，忽然了悟：中年之重，不在于身负多少行囊，而在于不肯松开攥紧无用之物的手。 那些积存的卡片、票据、旧物，如同我们背负的虚荣、对过去的执念、对他人目光的在意，它们无声侵占着心灵有限的空间，让真正澄澈的月光透不进来。

清理后的抽屉空了大半，只余下父亲的手抄本与那张薄薄的照片。我将其郑重放回深处。窗外，一弯新月已悄然爬上树梢，清辉如洗。原来生命行至中途，真正的从容并非不断获取，而是学会放手——卸下那些压箱底的虚妄，心才容得下月光。

原来所谓中年智慧，不过是懂得在满室尘埃里，为灵魂留出一格安放月光的抽屉。＃抽屉里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