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据媒体报道，2025年6月27日，卢旺达与刚果（金）在美国斡旋下，于华盛顿签署了《关键矿产安全与和平协议》，承诺结束长达30年的冲突。分析人士称，这项历史性协议旨在促进美国在该地区的稀土矿开采和贸易方面的合作，抵消中国在该领域的主导地位。

在稀土等关键矿产成为中美博弈焦点的背景下，一个看似边缘却极具战略价值的产业链环节凸显关键意义——锌产业。锌作为全球第四大金属，年市场价值高达400亿美元，其战略价值远超人们熟知的钢铁镀锌功能。在锌精炼过程中提取的锗和镓，更是半导体产业不可或缺的关键材料，而美国在这两种核心元素上几乎完全依赖进口。在中国对美实施锗出口禁令后，美国锌供应链的脆弱性彻底暴露。

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关键矿物安全项目组于2025年5月发布报告，系统梳理美国锌产业从冷战初期运营19座大型加工厂的辉煌岁月，到如今仅占全球产量6%的衰落历程。报告特别指出，支撑美国70%锌产量的阿拉斯加红狗矿将于2031年枯竭，而过去25年美国在全球锌勘探投资中占比仅为5.9%，远低于南美洲30.4%的水平，新建矿山项目更是寥寥无几。

报告认为，核心问题在于美国锌产业的结构性失衡：年产75万吨锌精矿却出口58万吨，转而花费巨资进口60万吨精炼锌。这种“出原料、进成品”的贸易格局，不仅削弱美国钢铁工业复兴的基础，更挑战其在半导体产业的竞争优势。相比之下，中国已牢牢掌控全球37.5%的锌精炼产能，而美国占比不足2%。

针对这一战略困境，美方报告提出了包括关税豁免、税收激励、价格支持和多元合作在内的综合性解决方案。然而现实却充满讽刺意味：美国试图挥举关税大棒重振制造业，却推走了占其锌进口四分之三的加拿大和墨西哥供应商。贸易保护主义政策不仅未能重建产业链，反而可能加速美国在关键矿物领域的进一步边缘化。为便于国内各界知己知彼、把握形势之变，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摘译编写本文，供读者批判性阅读。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

全球竞争时代

美国锌产能的重建策略

文｜Gracelin Baskaran & Meredith Schwartz

摘译编写｜刘倬妍

来源｜CSIS

▲ 图源：Adobe Stock

锌在全球金属产业中占据重要地位，产量和消费量均位居第四，仅次于铁、铝、铜三大金属，年市场价值高达400亿美元。锌的核心价值在于其镀锌功能，能有效防止铁钢材料锈蚀腐败，故而在建筑、基础设施、制造业等关键领域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凭借熔点低、延展性佳、耐磨损强等独特优势，锌堪称钢材镀锌的不二之选。

此外，锌的精炼工艺不仅生产锌本身，还能提取锗和镓这两种战略性矿产资源，而美国在这两种关键矿物的国内产能方面几乎处于空白状态。锗作为先进半导体产业的关键原材料，其全球供应链已被中国牢牢掌控。2023年，中国锗产量占全球总产量的68%，并于2024年12月对美实施锗出口禁令。镓同为半导体领域的重要原料，可从锌矿或铝土矿中提取，美国国内产能几乎为零，且已被纳入中国出口管制范围，进一步加剧了美国在高科技领域的原材料依赖风险。

纵观历史，美国曾在全球锌加工领域独占鳌头，全盛时期运营着遍布全国的19座大型锌加工厂。冷战爆发之初，美国战略规划者敏锐地意识到，一旦发生大规模军事冲突，包括锌在内的关键战略物资储备恐不足。

为破解这一困局，美国果断出台了提振国内外锌产能的综合性战略。具体而言，一方面大幅下调现行关税壁垒，另一方面全面启动《国防生产法》配套措施，涵盖政府直接采购、优惠信贷支持、税收减免激励等多重手段。此外，美国国防矿产勘探管理局还专门拨款支持锌矿床的勘探工作，进一步夯实资源基础。这一揽子政府干预政策收效显著，不仅成功构建了美国本土锌产业的完整供应链体系，还有效保障了美国工业基础设施对高质量锌资源的稳定需求。

到1950年代末，锌市场风云突变，供过于求的局面迫使政府调整策略。一方面大幅增加国内外锌材料战略储备，另一方面通过签署配额协定和易货协议，有效遏制海外产量扩张。然而，好景不长。步入1960年代末至1970年代，形势急转直下。政府激励政策戛然而止，国外矿山产量持续萎缩，美国国内加工企业顿失外矿供应渠道，陷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境。雪上加霜的是，此时美国政府开始全面调整产业政策，大幅减少对材料领域的干预力度，并释放大量政府战略储备，引发市场剧烈震荡和需求端的严重不确定性。

面对如此严峻的市场环境，国内重要加工产能相继倒闭，新项目投资更是寥寥无几。时至1980年代，美国锌加工业已是江河日下，仅存的基础设施多已老态龙钟，技术落后问题日益凸显，现代化改造迫在眉睫。

当下，美国在全球锌产业格局中的地位已明显边缘化，其锌产量仅占全球总量的6%出头，远逊于中国33%的主导地位。在美国的锌产量中，近70%来自阿拉斯加的红狗矿（Red Dog mine），该矿由加拿大的Teck Resources公司所有。

作为全球锌矿产量之冠，红狗矿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其拥有高品位的矿石、高效的选矿比率以及相对较低的生产成本。相较于美国其他矿山的举步维艰，红狗矿可谓一枝独秀，生产成本仅为每磅93.8美分，与当前每磅133.1美分的市场价格相比，利润空间颇为可观。数据显示，红狗矿2024年锌产量高达55.56万公吨，约占全球年产量的5%，充分彰显了其在全球锌矿业中的领军地位。

然而，报告指出，这一关键矿山正面临资源枯竭的严峻挑战。随着矿石资源日渐枯竭、品位持续劣化，红狗矿的辉煌时代正走向尾声。预测显示，2025年其产量将下滑7%，整座矿山将在2031年寿终正寝。为延续矿山生命周期，相关方正积极勘探周边矿床，但成效如何尚未可知。报告进一步指出，美国新建锌矿面临的市场环境异常严峻——2023年，受锌价持续低迷和通胀高企双重打击，田纳西州两座运营中的锌矿已被迫关闭。

报告重点关注了南拓32公司（South32）旗下的赫莫萨（Hermosa）项目，该项目坐落于亚利桑那州南部巴塔哥尼亚山脉腹地，作为一项战略性矿业开发工程，其囊括了泰勒（Taylor）和克拉克（Clark）两个关键矿床，二者在保障美国关键矿物供应安全方面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泰勒矿床资源禀赋极为丰富，拥有约1.53亿吨锌铅银硫化物储量，矿石品位颇为可观：锌含量3.53%、铅含量3.83%、银含量高达77克/吨。可行性研究表明，该矿山初期可开采28年，预计2027财年下半年正式投产，前景广阔。

更为珍贵的是位于泰勒矿床上层的克拉克矿床，其锌锰银氧化物矿化特征独特，不仅储量丰富，更具备生产电池级锰的巨大潜力，在新能源产业链中价值不菲。截至2025年初，赫莫萨项目是美国境内唯一一个处于高级开发阶段且能够同时产出锌和锰两种战略矿物的大型采矿项目，这两种矿产已被联邦政府正式纳入关键矿物目录，其战略地位不言而喻。

2 美国锌产业面临的主要挑战

报告深入分析了美国锌产业面临的结构性问题，并指出勘探投入匮乏已成为制约美国锌业发展的关键症结。数据触目惊心：过去25年间，美国在全球锌勘探版图中黯然失色，投资占比仅为5.9%，远逊于南美洲30.4%的平均水平。（见表一）分析认为，这种“重消费、轻勘探”的失衡格局导致新锌资源发现乏力，开发进展停滞不前，供应安全隐患日益凸显。更令美国政府忧虑的是，时间窗口正在急速收窄。美国锌业支柱——红狗矿将在六年后谢幕，届时供应缺口将进一步扩大。2024年勘探数据显示，美国全年勘探投资总额仅为3250万美元，创下2017年以来倒数第二的历史低位，折射出行业投资信心的严重不足。

表一：2005年至2024年全球锌勘查预算（百万美元）来源：标普全球

与此同时，报告指出，矿石品位持续劣化正成为西部地区生产商面临的重大挑战。回望历史，红狗矿开采伊始，主矿坑锌品位曾达到20.5%。时至今日，该矿区品位已降至13.42%，虽仍居全美首位，但颓势已现端倪。反观新兴项目，美国12个最大开发项目的平均锌品位仅为5.81%，与昔日辉煌相比可谓天壤之别。

报告分析发现，尽管亚利桑那州的新锌矿项目即将投产，但由于国内精炼能力严重匮乏，美国仍然高度依赖外国供应商提供精炼锌。数据显示，2024年美国使用的精炼锌中高达73%来自进口。更为荒诞的是，美国国内锌精矿年产量接近75万吨，却将其中58万吨拱手出口，转而花费巨资进口60万吨精炼锌来满足国内需求，呈现出典型的“出原料、进成品”资源依赖困境。

在当前供应链结构下，美国锌产业与北美自由贸易区内的邻国形成了高度依赖的合作关系。2020至2023年间的贸易数据显示，美国精炼锌进口中，加拿大占比高达59%，墨西哥占比达16%，两国合计贡献了美国进口精炼锌的四分之三。然而，特朗普政府却对加拿大挥舞25%关税大棒，这一举措正撼动延续数十年的北美锌业合作根基。

情势发展已初见端倪——2025年3月，加拿大资源巨头Teck公司首席执行官乔纳森·普莱斯（Jonathan Price）公开表示，为规避美国关税壁垒，公司正积极开拓亚洲市场，有意将锌产品销售重心从美国转向亚太地区。

与此同时，全球市场风云变幻，新的挑战接踵而至。锌价格较2022年峰值暴跌近33%，中国这一全球最大消费市场需求疲软，多重利空因素交织发酵，导致全球矿山产量连续三年下滑，行业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供需失衡也愈演愈烈，2024年全球锌矿石供应缺口高达16.4万公吨，原料荒席卷全球。精炼厂普遍面临原料供应不足，难以维持经济规模化生产。精炼费用（矿商向冶炼企业支付的原矿加工费）应声暴跌，行业盈利能力急剧恶化。

甚至中国的冶炼企业，也在原料获取和维持生产经济性方面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在如此严峻的市场环境下，美国等市场经济国家对新建精炼产能更是望而却步，投资信心严重不足。报告认为，在缺乏本土精炼能力的桎梏下，美国不得不继续维持“卖原料、买成品”的低端贸易模式，继续从加拿大和墨西哥大量进口精炼锌。诚然，这种北美一体化供应链相较于那些被地缘政治对手把控的关键矿物供应链而言，安全系数相对较高，但特朗普政府的关税大棒正在撼动这一相对稳定的供应格局。新的贸易壁垒不仅威胁锌供应链的稳定性，更将殃及下游产业链：依赖锌进行钢材镀锌的美国钢铁工业，以及急需锗元素的半导体产业，都将面临新的供应风险和成本压力。

（一）钢铁工业

报告分析了锌需求的主要驱动因素，首先关注钢铁工业。振兴国内钢铁工业是特朗普政府的重中之重，这不仅关乎经济竞争力，更涉及国家安全。政府挥舞关税大棒，对所有钢铁和铝进口产品祭出25%的高额税率，意在重塑美国制造业格局。然而，报告认为，这种保护主义政策可能产生始料未及的连锁反应，对镀锌钢铁工业赖以生存的锌供应链造成冲击。锌与钢铁工业可谓唇齿相依，全球约六成锌产量投入钢铁镀锌领域。美国钢铁产业虽然体量庞大，位居全球第四，仅次于中国、印度、日本三大钢铁强国，但结构性短板日益凸显。数据对比令人深思：2024年美国钢铁产量7950万公吨，而中国高达10亿公吨，差距悬殊。更为关键的是，美国国产钢铁中仅有5-6%经过镀锌处理，远逊于全球17%的平均水准。

这种结构性失衡在贸易格局中一览无余：热浸镀锌钢已成为美国进口量最大的钢材平板产品，凸显了国内供给能力的不足。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镀锌钢需求正呈现井喷态势，在核能、能源、汽车三大产业的强劲拉动下，未来六年复合年增长率预计飙升至6.9%。

这种需求爆发绝非偶然。电力传输和能源基础设施常年饱受风吹日晒、酸雨腐蚀等恶劣环境考验，对材料的抗腐蚀性和结构稳定性要求极为苛刻，镀锌钢材可谓不二之选。更为紧迫的是，人工智能浪潮席卷全球，数据中心的电力需求呈指数级增长，这对电网系统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变压器、高压电缆、变电站等核心设备必须采用高品质镀锌钢材，方能承载如此庞大的电力负荷。此外，美国正推进下一代商业核反应堆的发展，这些尖端核设施对材料的安全标准近乎苛刻，抗腐蚀钢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镀锌钢已成为战略性产业的关键原材料，但要确保这些产业行稳致远，锌供应链的安全稳定则是题中应有之义。

（二）半导体产业

在锌冶炼过程中，镓和锗这两种战略性半导体材料作为重要副产品被提取出来，在全球科技竞争和国防安全领域具有不可或缺的战略地位。随着半导体技术进入新一代演进阶段，这两种材料的战略价值正呈指数级提升，尤其在军事电子和国防应用的尖端半导体设计中占据核心地位。

镓主要用于制造氮化镓（GaN）和砷化镓（GaAs）高性能芯片，相比传统材料，这些芯片具有更高的运行速度、更低的电阻以及更低的制造成本。在国防工业新一代高功率、高频电子设备中，镓更是无可替代的核心要素。从日常生活的智能手机、汽车电子，到高精尖的卫星通信、激光雷达传感器，含镓芯片已无处不在。市场前景一片光明：预计到2030年，氮化镓芯片市场将以25%的惊人年增速狂飙突进，国防应用需求正成为这一增长的强劲引擎。

锗的独特优势同样令人瞩目。在电子迁移率这一关键性能指标上，锗材料可谓一骑绝尘——电子在锗中的传输速度比硅快近三倍，这种速度优势直接转化为设备性能的质的飞跃。敏锐的芯片制造商已开始探索将锗集成到硅半导体晶圆载流通道中的前沿技术，力求实现电子传输的极致加速。这种硅基锗通道技术催生的互补金属氧化物半导体（CMOS）电路，正成为量子计算机的核心器件，其运算能力较传统计算机快数百万倍。

然而，报告分析认为，从锌中提取镓和锗在技术上极具挑战性，成本高昂且耗能巨大。只有当锌矿石中的锗含量足够高时，提取过程才具备经济可行性，因为现有技术只能成功提取锌精矿中很小一部分的锗。全球范围内，锌精矿中的锗仅有不到5%能够进入具备锗提取能力的精炼厂，而最终成功回收的比例仅为3%。

美国目前不生产镓，仅从阿拉斯加的锌矿和田纳西州的冶炼厂生产少量锗。红狗矿的大部分锌精矿都运往Teck Resources在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加工厂，进行锗的分离、提取和精炼。虽然国内已有若干旨在构建本土镓锗提取能力的战略项目规划，但这些项目仍处于初期阶段，距离实质性落地尚有相当距离。其中，新加坡Trafigura集团旗下的Nyrstar公司曾对外宣布一项雄心勃勃的1.5亿美元投资计划，旨在扩建其位于田纳西州的锌冶炼业务并新增镓锗专业提取设施。然而，由于投资资金迟迟无法到位，加之公司深陷市场困境，不得不于2023年10月忍痛叫停锌开采业务。

在此困局下，美国半导体工业只能继续仰人鼻息，对镓、锗进口的依赖程度有增无减。对美国而言，这种对地缘政治对手国的严重依赖已构成不可容忍的国家安全隐患，特别是在中国对美实施镓、锗出口禁令的当下，其供应链安全岌岌可危。

4 全球锌产业格局与中国的主导地位

报告对全球锌产业格局进行了深入分析，发现中国已牢固确立其在全球锌产业链中的绝对主导地位，既是最大生产国，更是最大消费国。数据显示，2023年中国锌消费量占世界总量的51.3%，市场地位无可撼动。中国不仅在本土和俄罗斯境内的多个世界顶级锌矿中握有重要股权，更通过“一带一路”这一宏大战略棋局，在全球范围内收购矿业资产。

中国的矿业投资版图可谓气势恢宏，从中东的伊朗，到东南亚的印度尼西亚，从蒙古草原到非洲之角的厄立特里亚，甚至远至南半球的澳大利亚。这一投资战略堪称精准狙击，专门瞄准高品位矿床资源。以蒙古国的图木尔廷敖包（Tumurtiin Ovoo）锌矿为例，其矿石品位超过13%，足以与阿拉斯加红狗矿分庭抗礼。

中国还在主要西方矿山中持有控股权益，包括在澳大利亚杜格尔德河（Dugald River）矿中占有多数股权，该矿在全球产量排名第七，在储量方面排名第十三。凭借雄厚的国内资源禀赋和遍布全球的投资布局，中国在锌生产领域构筑了难以逾越的霸主地位，短期内无人能够望其项背。在全球储量规模前十的锌开发项目中，中国控制了其中四个。位于加拿大努纳武特地区的艾佐克湖（Izok Lake）项目便是典型一例，加拿大政府已承诺投入超过4000万加元开发关键道路基础设施，以支持努纳武特采矿业和艾佐克湖项目的发展。同时，中国还积极在加拿大育空（Yukon）地区展开战略投资，据报道该地区不仅拥有全球重要的锌资源储备，还具备提取高附加值锗和镓等材料的潜力。

在产业链下游，中国更是牢牢把控着冶炼精炼这一关键环节。全球前十大锌精炼厂中，中国独占四席，年冶炼能力超过130万吨，产能优势无可匹敌。2023年，中国作为全球最大的锌矿石进口国，获取了世界锌出口总量的36.4%作为其精炼厂的原料供应。这些进口矿石主要来源于澳大利亚（占24.5%）、秘鲁（占19.0%）、南非（占9.0%）和玻利维亚（占8.3%）。精炼锌的战略意义不言而喻：既支撑着中国这一全球钢铁工业巨无霸的运转，更为中国在镓、锗等关键半导体材料领域的垄断地位奠定了坚实基础。

然而，除中国外，其他国家在全球锌产业中也扮演着重要角色。印度、巴西等新兴经济体也在锌开采领域占有一席之地。印度的印度斯坦锌业（Hindustan Zinc）拥有全球前15大产锌矿中的三座，实力不容小觑。世界第五大锌冶炼厂同样坐落在印度，足见其在全球锌产业链中的重要地位。巴西的Nexa Resources公司同样实力雄厚，旗下拥有两座全球顶级产锌矿，并运营着位于秘鲁的拉丁美洲最大锌冶炼厂。

放眼全球，报告指出，澳大利亚和秘鲁也堪称锌产业的“潜力股”，发展前景广阔。澳大利亚坐拥全球最丰富的锌矿储量，占世界总储量的28%，但2023年其产量占比仅为全球总产量的9%，存在明显的产能开发不足问题，澳大利亚超过65%的锌出口都运往中国进行精炼加工。

秘鲁作为全球第四大锌储量国，同样拥有大量尚待开发的优质资源。然而，该国矿业发展面临复杂的社会环境挑战——日益加剧的社会动荡以及矿业公司与原住民社区之间的结构性紧张关系，已严重制约了采矿投资，并持续挑战该行业的社会运营许可。若秘鲁希望跻身全球锌生产主要力量，必须系统性地解决这些深层次社会治理问题。

报告分析认为，对美国而言，当前与国际伙伴合作构建多元化锌供应链存在机遇。然而，要充分把握这一机遇，美国必须首先应对三大市场挑战：锌价格的周期性波动、全球中游精炼产能分布不均，以及中国产能过剩的问题。只有系统性地解决这些市场障碍，才能创造有利环境，吸引美国资本对海外锌产业链的战略投资。深化与印度、澳大利亚、巴西和秘鲁等伙伴国家的关系，对于建立垂直整合的供应链至关重要。

在全球锌资源开发版图中，报告指出，处于后期开发阶段的锌矿床（即那些技术条件成熟、最接近商业化投产的项目）最具短期开发潜力。按储量规模排序，中国企业已成功控制了全球最大后期锌矿项目中的四个。尤为值得关注的是，这些矿床均未位于中国境内；相反，中国公司在俄罗斯、伊朗、秘鲁甚至加拿大的锌资产中持有重要股权。

锌产业链的中游环节包含两个关键阶段。第一阶段是冶炼，即将锌矿石加工成可用于工业用途的精炼高纯度锌的过程。这一环节也是镓和锗等高价值战略元素作为副产品被提取的关键工艺节点。第二阶段是锌精炼，这是中游加工链条的最终环节。正是在这些中游环节，中国牢固确立了对全球锌供应链的主导地位。尽管中国在全球各地拥有并运营矿山，但其冶炼和精炼产能主要集中在本土。中国拥有全球前五大冶炼厂中的五座，以及全球前四大锌精炼厂。2022年全球精炼锌产量约为1350万公吨，仅中国这四大精炼厂就占据了全球产能的近9%。在全球30座最大锌精炼厂中，中国占据37.5%的产能份额，而美国的占比不足2%。

表二：全球顶级锌冶炼厂 来源：标普全球

表三：全球顶尖精炼厂 来源：标普全球（简报作者综合2022至2023年数据制作而成）

5 强化美国锌供应链的四条建议

基于以上分析，报告提出了强化美国锌供应链以支撑国内钢铁与半导体双产业发展的战略建议：

（一）审慎灵活运用关税政策

报告认为，关税这把“双刃剑”若使用不当，极易切断美国精炼锌和锗的供应生命线。如前文所述，加拿大矿业巨头Teck Resources首席执行官公开表示，为规避美国新实施的高额关税，公司正积极考虑将锌产品出口路线重新导向亚洲市场。

Teck的分量不可小觑——其运营的锌铅一体化精炼设施堪称全球翘楚，长期充当美国精炼锌和锗的重要来源。一旦被关税政策逼走，将对美国经济带来多重且深层次的冲击，钢铁和半导体两大支柱产业首当其冲。

Teck位于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Trail综合冶炼设施是全球为数不多的大规模锗生产基地之一，能够提供符合半导体工业高标准要求的超纯锗材料。数据显示，2023年加拿大为美国提供了25%的锗进口量，而Teck是这一供应的唯一来源。2024年12月中国实施针对美国的锗出口管制后，加拿大作为可靠锗供应来源的战略价值已显著提升。

锌供应的重要性同样不容忽视。美国钢铁工业对锌的依赖根深蒂固，特别是核反应堆、电网系统、国防装备等国家重器所需的镀锌钢材，很大程度上仰赖加拿大供应。一旦供应链断裂，后果不堪设想。

报告建议，美国政府应当未雨绸缪，大力发展包括锌在内的各种矿物国内中游加工能力，才是长远之计。然而，从项目规划、建设到投产达效，往往需要数年乃至十数年的漫长周期。在此“青黄不接”的关键过渡期，美国对锌进口的依赖仍将持续。

对从加拿大进口的精炼锌和锗产品实施高额关税，分析认为，将产生两种可能的负面后果：乐观情况下推高原料成本，削弱美国制造业竞争力；悲观情况下逼迫供应商“另投新主”，将珍贵资源拱手让给竞争对手。有鉴于此，报告建议针对精炼锌实施有针对性的关税豁免政策，这不仅是维护美国钢铁和半导体两大战略产业全球竞争力的务实选择，更是确保供应链安全的战略必然。

然而，报告指出，当前拟议的战略关税豁免政策存在明显缺陷，仅限于特定矿产品类本身，未能覆盖矿山建设和加工设施所需的大量建筑材料和设备。这种狭窄的豁免范围将可能使国内锌产业发展项目——如亚利桑那州的Hermosa锌矿——面临投资回报率下降、经济可行性受损的严峻挑战。

报告建议的治本之策在于统筹考虑，将关税豁免范围扩大到整个矿业生态系统，为美国矿业发展营造良好的政策环境。

（二）运用税收优惠、补贴和激励政策提升国内产业能力

特朗普政府通过名为《增加美国矿产生产的紧急措施》（Immediate Measures to Increase American Mineral Production）这一行政命令，推出了加强美国关键矿物中游加工能力的战略。该倡议包含一些积极举措，如简化审批流程、扩大联邦土地开放等。然而，分析指出，受冶炼价格低迷和产能过剩导致的市场扭曲影响，新的锌开采和精炼项目仍难以吸引投资。要让这些项目对私人投资者更具吸引力，需要出台更多激励措施。

《国防生产法》第三章项目等战略性补助金计划，可通过提供关键的项目前期资本支持，有效降低企业投资门槛和风险。与此同时，参照《通胀削减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设计的生产和投资税收抵免机制，能够在项目运营期持续降低生产成本，从而系统性提升国内锌加工项目的长期经济可行性。

以《通胀削减法案》第45X条生产税收抵免为例，该政策为关键矿物加工生产过程中的成本（包括高昂的提取和原料成本）提供10%的税收抵免。该政策设计的一个战略亮点在于，针对关键矿物项目的税收抵免不设退出机制，确保了政策支持的长期稳定性，为企业提供了可预期的投资环境。这一税收激励政策对构建垂直整合的锌供应链具有关键作用，尤其是对那些将盟国矿山原料输送至美国本土精炼设施进行深加工的战略项目。未来若能持续实施并优化此类税收抵免政策，将极大促进更多本土锌加工项目的投资建设，使其能够有效处理来自国内矿山以及澳大利亚、秘鲁等盟国矿山的锌矿石，从而在全球锌产业格局中重建美国的战略地位。

（三）构建锌资源价格支持机制以降低锌供应链投资风险

报告分析认为，关键矿物价格的高度波动性已成为锌产业发展面临的核心市场挑战。矿业投资周期漫长，如果商品价格在项目运营期间暴跌，原本在项目启动时具有经济可行性的项目可能会变得无利可图。

近期数据显示，在全球产量收缩和需求回升的双重影响下，锌价虽有回升迹象，但价格走势的长期稳定性仍面临重大不确定性。面对这一挑战，报告建议，美国亟需建立系统性的价格风险对冲机制，为锌矿石和精炼锌设立战略性价格底线。具体而言，政府应建立市场价格补贴机制——当锌价格跌破预设的最低阈值时，政府向符合条件的美国本土矿业企业提供差价补贴，确保其基本生产成本得到覆盖。这种机制能够在市场剧烈波动时为战略性锌产业项目提供基础保障，避免出现类似2024年Sibanye-Stillwater公司在蒙大拿州钯铂矿因价格崩跌而被迫大规模裁员和关停的危机事件。

价格支持机制的重要价值不仅体现在对现有生产企业的保护，更在于降低新项目的投资门槛和风险。矿业投资者通常需要在项目建设期投入巨额资金，并等待多年才能开始获得投资回报。在锌等矿产资源开发这样的高风险领域，通过价格底线机制有效降低市场波动风险，可以显著增强投资者信心，吸引私人资本进入这一传统上融资困难的战略产业领域。

（四）构建多元战略盟友伙伴关系

与稀土、钴等高度依赖中国的关键矿产不同，报告认为，全球锌产业格局呈现出相对多元化的特点。印度、巴西和澳大利亚等国家凭借丰富的锌矿资源禀赋、成熟的生产技术体系和完善的配套基础设施，已在全球锌市场形成了竞争格局。这种资源分布的多元性为美国提供了战略机遇——通过深化与这些关键盟友的矿产合作，美国有望构建高韧性的垂直整合锌供应链网络，从根本上降低对中国的战略依赖。然而，这一目标的实现需要美国在矿产资源领域的国际合作与商业外交战略实现根本性转变。

以澳大利亚为例，作为美国在印太地区的核心盟友，该国拥有全球领先的锌矿资源，但目前仍有65%的锌出口流向中国市场。这一贸易格局的形成，主要源于中国具备强大的中游加工能力，并愿意在经济条件不利但战略价值重大的情况下继续运营。与此同时，包括秘鲁在内的新兴资源国也表现出与美国深化矿产合作的积极意愿，希望通过建立正式贸易协议和谅解备忘录等机制，强化双边经济与资源纽带。然而，报告分析认为，美国在矿物供应链方面历来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为对手国提供了战略机遇窗口。要扭转这一不利局面，报告建议，美国核心金融机构，如美国进出口银行和美国国际开发金融公司，应在全球战略矿区发挥更为积极主动的角色，通过降低投资风险、搭建政企合作桥梁、签署长期采购协议等多重手段，为美国深度参与全球优质矿物项目铺平道路。只有如此主动出击，美国方能在新一轮全球矿业竞争中夺回主动权，为构建安全可靠的锌供应链体系奠定坚实基础。

*该政策简报的研究与出版工作受助于南拓32集团。南拓32有限公司总部位于西澳大利亚州珀斯的矿业和金属公司，于2015年5月18日由必和必拓公司分拆成立。该公司生产铝土矿、氧化铝、铝、炼焦煤、锰、镍、铜、钼、金、银、铅和锌。南拓32有限公司在澳大利亚、南非、莫桑比克、哥伦比亚和美国均设有业务。此外，该公司还在巴西投资了一体化铝业务，并在智利投资了铜钼矿。

*文章编译自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所（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2025年5月5日发布的报告"Rebuilding U.S. Zinc Capacity in an Era of Global Competition"，文章有删节，小标题为译者自拟。

Gracelin Baskaran

作者：格拉谢林·巴斯卡兰

现任华盛顿特区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关键矿物安全项目主任，专注于全球关键矿产资源安全与供应链韧性研究。

Meredith Schwartz

作者：梅雷迪斯·施瓦茨

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关键矿物安全项目研究助理，主要研究方向为战略性矿产资源的地缘政治与市场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