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了寒露,风里便带了清冽的砭人肌骨的凉意。城里的秋是零碎的,偶有一两片焦黄的梧桐叶落在行色匆匆的肩头,才叫人惊觉,重阳到了。

既到了重阳,心里那点登高的念想,便如封存了一年的老酒,蓦地被启了封,香气凛冽地直窜上来,由不得人不去。于是,便抛开了市井的喧嚣,独自往城外的山上去。

山径是幽寂的,石阶上铺满了干松的落叶,踩上去沙沙地响,像在絮絮地诉说着一个关于时光的老旧故事。两旁的树木,早已失了夏日的蓊郁,枝干疏朗地向着高而远的天空伸展着,是一种瘦硬而精神的姿态。阳光透过这疏疏的枝网筛下来,光斑便成了零落的金,在脚下明明灭灭地跳着。

越往上走,风势便愈大了一些,呼呼地掠过耳畔,将那满山的草木气息,与一种纯粹的清凉,一并送入你的肺腑。胸膛间那点由都市带来的浊气,仿佛也被这长风淘洗尽了,只觉得通体透澈。及至登上峰顶,找一块光洁的巨石坐了,那“望远”的意境,才豁然开朗,扑面而来。

目力所及,是一片无垠的、廖廓的秋光。远处的田畴,像一块巨大的调色板,黄的是将收未收的稻谷,绿的是倔强的晚蔬,其间又点缀着褐色的土与银亮的水塘,错综着,交织着,一直蔓延到天际那一抹淡青的山影脚下。

更远处,江水如一条素练,静静地闪着光,蜿蜒着,仿佛凝固了似的。天地间的一切,都在这秋日的午后,显得分外沉静,分外安详。那是一种卸去了所有繁华与累赘的、本真的安详。

看着这景象,心里便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古人于重阳登高,或许起初是为了避祸消灾,但那佩着茱萸、擎着酒杯的身影里,何尝不也饱含着对岁月、对生命的深沉凝视?“人生易老天难老”,这眼前的江山,这岁岁不变的重阳,曾见证过多少登临的足迹?那“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怅惘,那“浊酒一杯家万里”的苍凉,想必也曾在某一个这样的秋日,被某一位游子,在这样的高处,深深地吟咏过吧。

而于我,这登高望远,倒更像是一场与自我心灵的对话。在平地上,目光总被高楼与俗务所阻隔,心思也便纠缠于眼前的得失。唯有在此高处,视野挣脱了束缚,心也才跟着辽阔起来。那些平日里觉得天大的事,在此刻的天地山河面前,便渺小得如一颗尘埃,风一吹,也就散了。

生命如同这四季,有春的萌发,便有秋的凋零,这本是自然的律例,又何须过分悲喜呢?重要的是,如这秋山一般,在删繁就简之后,能葆有一份内在的筋骨与沉静。

夕阳渐渐西斜,给万物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辉。风也更凉了,该是下山的时候了。我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那壮阔的、沉静的秋景,将它深深地印在心底。

下得山来,重回灯火初上的人间,步履却觉得轻快了许多。仿佛怀揣着从那高远处带回的一片晴朗,足以照亮此后许多平凡的路。
 
更新时间:2025-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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