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那个夏天很长,似乎立冬了,好像才进入秋天。
长夏使得人总是绵绵的,颓废到了极点,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干什么都没有热情。
那个午后,朦朦胧胧的似睡非睡,半梦半醒间,窗外的蝉鸣吵醒了我。烦躁地坐起身,呆呆地倚靠着床头,突然就很想哭。从六月中旬开始到了深秋,自己什么都没干,刷抖音、逛微博,流连于京东淘宝,时间消磨得很快,就是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让自己感觉像是搁浅了的废船,不甘心就此不能出海,又不能心安理得地泊在码头。
窗外,蝉自顾自地吟唱,声嘶力竭,让人无可奈何。闭眼细细听一阵儿,与以往印象中的聒噪不大相同,它的吟唱竟也韵味悠长,不再感觉单调。
它们间或两三声短调,随后戛然而止,这是新手初试音;间或来一阵长鸣,悠长辽阔,在头顶的上空穿透回旋,后力十足;又或者开起了演唱会,此起彼伏,无缝衔接,却又杂而不乱。它们在蔽日浓荫里欢呼雀跃,只为宣告这一世的生命旅程。
风是懂韵律的,蝉鸣随着风漾来漾去而变得时强时弱,树叶就成了流动的能看得到的音符,流向这边时,声音像潮水翻涌;流向那边时,声音渐行渐远,只微微留些余韵。它们总是先悠悠起调,逐渐持续着高频的声波,穿透浓荫,清脆地传扬开去;也有瞬间出声,骤然炸裂,再后悠扬,怕是音调不小心起高了,难能可贵的是它们竟驾驭自如。这种最自然流畅的韵律,我想最高明的音乐家也不能复刻出来吧。
有两天下雨,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树,树叶吸满了雨水,翠绿盈润,蝉似乎喝足了甘露,鸣叫的声音清亮了许多,也更加持久,远远听着,那声音上达云霄,格外嘹旷。转晴后,梧桐愈发高大挺拔,浓荫愈发深沉, 蝉鸣也愈发多元,蝉是聪明的,它总会找到最好的栖息地。
大热的天,走进树荫,清凉宜人,连带的蝉鸣声也不恼人了,能清晰辨出风格不一样的腔调。每次和女儿走在林荫道上,我都觉得它们很有礼貌,总是等别人一曲歌罢,自己才隆重登场,没有万蝉齐鸣的嘈杂。即便等不及,也会在稍稍远点的地方来上一曲,凸显蝉鸣的层次感。女儿说,才不是,它们都是自己的主角,自己就是主唱,怎么会给别人唱和声?
最热闹的是晚上,路边的河堤上很多人拿着手电筒,在找蝉蛹,或者拾蝉褪掉的知了壳。我们去河边游玩,在大柳树下休憩。河风清凉,蝉鸣如织。细想来,它们经过长久的光阴沉淀,奋力挣扎,终于脱离黑暗,肆意高昂地唱着生命之歌,虽然短暂,却也热热闹闹轰轰烈烈了一番,最后可能真的是无憾而去。
应了“蝉噪林愈静”,听着蝉鸣,心里也宁静下来。我复又躺下,闭上眼睛,为蝉不值当。蝉为什么就不能自我一点,为自己活一次呢?那么久的黑暗,那么辛苦,而今重见天日,为什么要那么努力的吟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吮吮清凉的树汁,嚼嚼清甜的树叶,看看天空,看看白云。晚间在树影编织的梦里,数数星星,多自在。为什么要让自己的生命背负起传宗接代的使命,非要声嘶力竭地去吟唱,世上少了蝉鸣,也没什么不得了的吧?
睡梦中,走了很远的路,经过了沙漠,经过了绿洲,很累很困很渴,没有蝉鸣似乎真的少了什么,脑袋里空空的。只一瞬间又到了大宋,到了汴河边,我好像坐在柳树下,守着一个沽酒的小推车,困倦的晌午错,让人昏昏欲睡,我——一个沽酒的老汉,惬意地摇着蒲扇,躺在木椅上,似睡非睡,心里却在想着酒能卖多少钱,头顶上空柳树荫里阵阵蝉鸣,声音清亮又高远,将人拽到久远的过去,又将人拽到未来,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好似一个轮回的梦,我在宋朝就是一个沽酒的老汉,梦里满是声声蝉鸣,就是这蝉鸣声,我心里满足极了。在喧嚣的市集上,我摇着蒲扇,心里只想着沽完酒,买点肉回家去。
蝉鸣声由远及近,又尖锐清脆起来。我睁开眼,坐起身,哑然失笑。我在宋朝还有一个职业,日子很充实,我也很知足,有期待有盼头。怎么到这一世,竟颓废起来了?说不清楚在黑暗中多久,才遇上这个轮回,每一世可能都会这样,对自己不满意,既然存在了,那不如自己找点盼头,找点期待,像蝉一样,竭力嘶鸣,振翅一夏,唱彻云霄,何以竟不如蝉了?
“蟪蛄不知春秋”,朝生暮死的蝉,鸣叫求偶,以生命为弦,用歌唱在短暂的生命隧道里留下印迹,完成生命的轮回。蝉鸣,是夏日的标配,是它对来年七月的承诺。所以,它们在生命的巅峰时刻,热烈地鸣叫,尽情地释放,只为让轮回在七月准时赴约,也为17年蛰伏的不易,于是执着嘶鸣在这一刻,鸣成了永恒。
生命终会退场,有期待有盼头的日子,在时间长河里,也不过是短短一瞬,在存在的时间里,像蝉一样静下心来,专注当下,执着当下,让生命的余韵唱响每个轮回吧。
更新时间:2025-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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