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皱纹与满店衣裳

王姐的手在熨衣板上顿了顿，蒸汽熨斗“嘶”地吐出白雾，将雪纺裙摆上的褶皱熨得服服帖帖。这是她聘了店员后，仍改不掉的习惯——每天开店前，总要亲手熨烫两件当季新款，仿佛只有指尖触到布料的温度，才能踏实。

玻璃门上的风铃响了，进来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攥着零花钱怯生生问有没有适合毕业晚会的裙子。王姐放下熨斗，声音比平时软了些：“阿姨给你挑，保准让你在台上最亮眼。”她蹲下身翻货柜，小姑娘突然指着她眼角：“阿姨，你笑起来这里有小纹路，像我妈妈一样。”

王姐愣了愣，转头看向墙角的穿衣镜。镜子是她开店时特意选的，高清无框，能照出全身。此刻镜中人穿着简单的棉麻衬衫，头发松松挽在脑后，眼角的细纹在日光下格外清晰。她想起二十多岁在大城市的日子，那时总把自己裹在精致的连衣裙里，对着化妆镜反复遮盖眼下的泪沟，生怕被人看出一点疲惫。

“阿姨，这条裙子多少钱呀？”小姑娘的

声音拉回她的思绪。王姐报了个比成本高不了多少的价，还送了对方一对珍珠发夹。小姑娘欢天喜地走后，店员笑着说：“王姐，你这又是亏本买卖。”王姐摇摇头：“当年我要是有这么个穿漂亮裙子的机会，也不会……”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拿起抹布擦起了镜子。

傍晚关店时，巷口卖水果的老张喊住她，塞了一袋刚熟的芒果：“王姐，我家小子考上大学了，多亏你去年帮他选的面试西装。”王姐接过芒果，心里暖烘烘的。她想起去年那个雨天，老张的儿子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来买西装，说要去城里面试。她不仅按进货价给了衣服，还陪着孩子练了半天面试话术。

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拂过脸颊，带着夏末的凉意。王姐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小阳台上的茉莉开得正盛，香味飘满了整个屋子。她换了拖鞋，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翻到去年那个卫浴老板的微信，对话框还停留在对方说“家人不同意，我们算了吧”的那条。她手指顿了顿，最终还是没点进去，而是打开了学做菜的视频，今天要学做的是可乐鸡翅——那是她年轻时最想吃，却一直没机会吃的菜。

锅里的鸡翅滋滋作响，香味弥漫开来。王姐靠在厨房门口，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突然觉得心里很平静。她想起白天小姑娘说的皱纹，想起老张递来的芒果，想起店里挂着的一件件衣服。那些衣服曾是她偿还过去的“债”，如今却成了她生活里最踏实的依靠。

夜里，王姐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二十岁，站在大城市的十字路口。这一次，她没有走向那辆等在路边的豪车，而是转身走进了一家服装店，拿起针线缝起了衣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她摸了摸眼角的皱纹，笑着起身去开店。

推开店门的那一刻，阳光洒了进来，落在满店的衣裳上，也落在王姐的脸上。她知道，有些过去永远不会消失，但那些经历早已化作她骨子里的坚韧，让她在往后的日子里，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镜中的皱纹还在，但那里面映着的，不再是年轻时的迷茫与悔恨，而是如今踏实又温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