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大蒜

泥土翻身的时候，秋风正清点种粒
你掰开自己像掰开
一整个家族紧拥的誓言

—— 题记

一、
阳光从屋顶的红瓦上流淌下来，
像一条被时间洗净的河。
段庄的空气静得能听见泥土的呼吸，
两个弯腰的人，在天地的褶皱里，
把白胖的胚胎一颗一颗，按进垄沟
埋进这片古老的皮肤——它们在霜刃下抱成紧闭的拳头

二、
他们像在播种星辰。
每一粒蒜瓣，都藏着一个小小的月亮，
等着夜的潮水，把梦催成嫩芽。
那蓝色的桶是天空的碎片，
袋里的蒜，是一场即将发芽的祈祷。
而他们的影子，在阳光下
被犁成两行诗

三、
田垄是一页巨大的经书，
他们用指尖抄写着秋天的章节。
泥土的纹理是语言的根，
风吹过，句子在地底呼吸。
那些未说出口的命运——
被一层薄薄的土掩埋，
就像人心里柔软又倔强的秘密。

四、
远处的房屋安静地呼吸，
屋檐下的瓦猫守着光，
门上的红对联褪成古老的信仰。
这一刻，世界没有喧嚣，只有蒜瓣坠入土壤的轻响，
像一场极慢的雨，
落在时间的肩上。忍受，比作出决定漫长

五、
他们并不知道，
地球正以每小时一千六百公里的速度
旋转在无声的宇宙。
可他们的手，比星辰还慢，比命运还稳，
那种沉默的节奏，
让整个宇宙都低下了头。寒冷的月光来教它们如何发芽，冰霜教会它们暗中积蓄实力
根须在黑暗里练习减法，每片青锋都割破寒雾
绿焰从地心向上攀爬

六、
待到蝉声爬上麦秆，银蒜如星斗涌出地面。
每簇浑圆都裹着整个冬天的闪电
而泥土下的每一次呼吸，
都在等待春天的回答——
不似玫瑰那般虚荣，不似稻穗那般谦卑，
却是烈士，是巫师，是无冕之王，
它以刺鼻的真理，
让万物低头。

七、
你是人类最古老的护符，
在流感、瘟疫、饥荒的世纪，你是闪电凝成的护身符，
是贫穷者的黄金，
是大地与血脉的契约书。
你记得所有被风吹散的饥饿，
记得每一次黎明前农人的咳嗽与祈祷。

八、
你有十个灵魂：
一个在东方燃烧，唤醒秧苗；
一个在西方腐败，滋养灵魂；
一个在北方冷却成盐；
一个在南方开出白色的火焰。
其余六个，
漂浮在农人梦中的银河，
如齿、如骨、如神话未完成的齿轮

2025.10.21 段庄

——— 齐新光 / 种大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