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杰:乐居场的那些事(上)


文/朱文杰

乐居场在西安城墙环城东路与环城南路交叉什字的东南角那一大片子地方,东邻西安交通大学校园西墙,西接太乙路,北邻咸宁路,南则延伸到友谊路。七八十年代时有七条巷子,乐居正街及一巷至六巷,面积确实不小,应该有千亩之地。曾经属于西安最后存留的城中村。

乐居场南边的乐居场小学一带是唐代长安城东市的遗址地,由于当时大批商人聚集,车辆必在此停放而设置停车场,停车场也被称为“落车场”,停下了、歇下子、住下了也叫“落脚”,落下了,再如知青下乡插队转户口叫落户,当土匪被称“落草为寇”。“车”也念成“驹”(jū),例如中国象棋中车马炮就念成驹马炮。陕西方言就念车为“驹”,还有未央区徐家湾的车家堡,是笔者祖坟所在地。《咸宁长安两县续志》写为俱家堡,现村牌写为车家堡,地图亦标为居家堡,老百姓也叫居家堡。

清代乐居场还称为“落车场”,后按落与乐,驹和居谐音,雅化为“乐居场”。一下变“长安居大不易”为乐居,好不吉祥如意。奇妙的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千年之前就曾居住在紧挨乐居场东边的常乐坊,取常乐坊的“乐”字,白居易的“居”字,正好配成今日“乐居”二字,不知冥冥之中是否有什么天意巧合的蹊跷呢?虽然无稽,但亦有趣。我简直为自己这一偶然发现,连呼神奇了。

其实,乐居场这个地名在变迁过程中还同时出现了两种叫法,“场”和“厂”。早年,门牌用的是乐居厂,后改为乐居场,而这里的小学名字未改,仍坚持叫乐居厂,为历史留下了点痕迹。

这个小学在上世纪40年代全称是“乐居厂初级小学校”,据1943年在这里上学的马安民先生说:“学校是在一座叫‘皇家庙’的庙址上改建的,校名是用砖刻竖嵌在庙门楼上方,当时学校只有四个初级班。那时大殿气势磅礴,屋脊上都是琉璃瓦。殿内还有释迦牟尼大佛座像,村民让木匠做个精致的神龛,留有两扇大窗供村民焚香叩头时打开。大殿东西两面白墙上彩绘有飞天龙画和送子娘娘。……殿内当时用胡基垒成泥桌凳作了教室”。他还回忆:“皇家庙”里曾经有一个地洞。一到夏天,这个地洞就成为当地群众的避暑胜地。“地洞就在大雄宝殿以南东侧,也叫佛爷洞。洞有大门,里面洞壁用青砖砂灰砌成。走进洞门拾级而下,有30多个台阶,离地面约有10米深。这个地洞里面还有三个方向的窑洞,南面的窑洞约有6米多长、3米宽,里面有一尊弥勒佛。传说人将耳朵贴近洞壁,都能听到水流的哗哗声。洞底东面的窑洞,有4米长、3米宽,里面的庙台上有三尊佛像,名称说不清。洞底北面传说也有窑洞,但是已用菱形薄砖封闭,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这座佛爷洞什么年代建造的,没有记载。我祖父是清代晚期人,他都不知道地洞是啥时候建造的,他之前地洞就存在”。


马安民先生回忆:乐居场村过去曾有两个庙,还有一个在村北,叫老爷庙。“在民国时期军阀刘振华围攻西安城,他们的军队就曾驻扎在乐居场村。因他们做饭要木柴,就把庙内大殿和房屋的房梁、柱和椽等木材全部拆除,只剩下砖砌的关公老爷神堂,两边关平和周仓的佛像早就没了影。”

但据记载这个庙应叫老关帝庙,“文革”开始时1966年被拆除。

1997年4月我曾在这所谓城中村里临时住过两个多月。算是走进了这条东西南北纵横网织成几条巷子的乐居场。

王克良(右)


住的是乐居二巷副10号,一处暂时闲置无人居的老宅院。住进是为了写《老三届故事》,一部反映陕西知青中老三届人的电视专题片。这是老三届企业集团董事长王克良的旧居,三层小洋楼,幽静非常的一所院落。王克良就生长在这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曾在这里当了五年队长,十年村长。他由乐居场小学毕业,这所小学不能小看,历史可谓久远,创建于民国十八年(公元1929年),后学校由初小改为完小,他也成了这所小学首届高小毕业生,1961年考上交大附中。

我是和作家、诗人的渭水、商子秦一起住进这里的,《老三届故事》由陕西电视台摄制,总共九集,三人分工各写三集,我摊上了一至三集。而投资方老三届企业集团是一家西安很有名的企业,当年就拥有好几个亿,这乐居场是出了亿万富翁的风水宝地,我们来这里能写不出好剧本吗?当时的我,感到底气特足。《西安晚报》的商子雍兄来看我们第一句就是:“乐居场,乐居乎?”

左起:朱文杰、渭水、商子秦


那几年我血压高,血脂也高,整天晕呼呼的,吃降压药副作用也是磕睡多,所以除过写剧本就是躺在床上。而渭水年轻是个闲不住,这里的内务就包圆啦!子雍兄又编了一副对联:上联说我“朱公嗜睡,但见床板必平身,”下联说渭水,渭水是笔名,本姓周名抗美,“周郎好洁,拿起条帚就扫地。”子雍的弟弟商子秦就在一旁笑,我说:子雍是老兄,我不敢惹,拿我给子秦也凑上半幅联,看咋像“商君多情,每遇女士必温柔。”于是,一屋人笑成一团,真乃“乐居场,乐乎哉”。

乐居场是王克良桑梓之地,他从这里起步创业。乐居场带给他欢乐也带给他苦难,在那横扫一切的“文化大革命”中,乐居场也肯定在劫难逃。王克良是西安交大附中高六七级的学生,后返乡乐居场,因为当时的乐居场还是都市里的乡村。

王克良


克良返乡后,家庭成分被再一次拔高,成了地主兼资本家,“文革”的灾难,他的家就首当其冲了。他的一个妹妹受不了屈辱与迫害而含冤自杀,带给他无尽的悲伤和遗恨。受尽批斗凌辱的母亲1972年也患肝癌逝世了,连着几年,他的大姐、大哥也因病相继离开了人间。在这些连番的打击下王克良感到了极度的痛苦与绝望……

在乐居场王克良给我讲了村里的一个故事,印象至深,让我体会到了使王克良坚强活下来的勇气的精神之源。村里有个爱凑几句顺口溜、写几句歪诗的农民老汉,名叫李春荣,算是典型的农民诗人。1961年“三年困难时期”中,因为胡编了一首顺口溜,张口就是:“毛主席,我的哥,你比老蒋恶得多”,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本来陕西话的“恶”也有指厉害、能行的意思,是古文字义,赞扬毛主席比蒋介石厉害,但这时人们理解的 “恶”就是恶毒、凶恶嘛! 谁听他喊冤解释呢?!克良兄给我解释,这当中自然有李春荣老汉挨饿受不了,向毛主席诉说的意思,口气也隐藏有牢骚和不满之嫌。

这老汉平日就是个持才傲物,天不怕,地不怕的倔老汉,对现实不满的怪话连篇,虽然曾是一贫如洗的贫雇农,但也免不了挨整十多年。“文化大革命”一来,他又大祸临头,立马被专政,关进了“牛棚”,这牛棚的“牛”实际是牛鬼蛇神的简称,而“牛鬼蛇神”就包括“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反正那年月一些称呼叫法几句话解释不清。但这老汉心大、胆正,还是个乐天派,啥也不放在心上,你让敲锣游街就敲锣游街,还拿腔拿调带点戏谑地喊:“我是现行反革命,我说了‘毛主席我的哥,你比老蒋恶得多’。”他有他的农民哲学,就一句“不害怕,啥事都招不住个怂管娃!”

一次造反派头头的大队革委会主任惩罚他,让去沙坡的砖厂拉砖,他拉着架子车慢悠悠磨蹭着到了砖厂门口,主动自报家门对砖厂门卫说:“我是现行反革命,准不准我进?”门卫当然不让进,他就拉着空架子车回去了,大队革委会主任问他:“咋空车子回来了?”他回答:“人家厂里嫌我是反革命不让进门。”你看这老汉,如此处境竟有如此绝妙之思,真正是现实版的“沉着机智有胆量,竟敢在鬼子面前耍花腔”。

这虽是“文革”中一件令人辛酸带点传奇色彩的幽默故事,但这老汉的智慧与豁达,叫我有十万分的佩服。而这肯定也给了王克良一种不屈不挠地激励和信心。使他从此后把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不懊丧、不沉沦,寄希望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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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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