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晨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床尾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我从梦中惊醒,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湿意——梦里,你还是老样子,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劳动布夹克,袖口磨出了浅浅的毛边,笑容温和得像春日暖阳,声音洪亮地喊我“胖胖”,就像我们当年一起挤绿皮火车、跑遍大江南北时那样。

老吴哥,算起来你离开我们已经十一个年头了,可你从来没真正“走远”。无数个深夜,你都会闯进我的梦里,带着熟悉的烟火气,把那些并肩奋斗的日子重新拉回眼前。我总梦见我们挤在绿皮火车的硬座上,你把靠窗的位置让给我,自己靠着过道,腿上堆着鼓鼓囊囊的样品袋;梦见我们在陌生城市的窄巷里穿梭,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地图,只为找到那家藏在深处的供应商;梦见你从保温桶里掏出温热的盒饭,把里面的红烧肉都夹给我,说“胖胖正长身体,多吃点,跑市场费体力”。那些一起走过的路、吃过的苦、分享过的喜悦,早已像刻在年轮里的印记,融进我的骨血,成了岁月带不走的牵挂。

第一次见你,是1992年我刚入职那天。你作为部门主任,比我年长十七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沉稳的笑意,握手时力道很足,掌心的厚茧蹭得我手心微微发痒,让人莫名觉得踏实。我以为领导都会摆架子,可你偏不——办公室的饮水机没水了,你挽起袖子就扛着水桶往楼上走,步伐稳健得不像三十多岁的人;下属犯了错,你不指责不批评,而是拉着人坐在会议桌前,泡上两杯热茶,陪着一起复盘问题,从源头找到解决办法;我刚接触业务时啥也不懂,连产品型号都分不清,你把自己记了五年的工作笔记借我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供应商优劣、产品参数对比,甚至还有谈判技巧的备注,你还手把手教我辨别原料好坏,带着我跑遍周边的批发市场,一句句教我怎么跟商户沟通。久而久之,“吴主任”变成了“老吴哥”,你既是带我入门的恩师,是并肩作战的同事,更成了我掏心掏肺的好兄弟。

那些年,为了给企业找到最好的产品,我们几乎踏遍了半个中国。从渤海之滨的烟台,到太湖风韵的无锡,从冰封雪飘的东北长春,到草木葱茏的广东东莞,每一段旅程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每一座城市都藏着难忘的故事。记得2010年去烟台考察海产品原料,为了赶最早一班火车,我们凌晨四点就摸黑起床,裹着厚厚的外套往火车站赶。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硬座车厢里挤满了人,连放行李的地方都没有,我的背包里装着样品和资料,沉甸甸的压得人难受。你二话不说把我的背包接过去,放在自己腿上,笑着拍了拍腿说“我年纪大,腰硬,扛得住,你坐好歇着”。到了目的地,我们没顾上找酒店,直奔海边的加工厂,换上笨重的水靴,在潮湿冰冷的车间里一站就是半天。你蹲在地上,拿起一个个扇贝原料仔细检查,手指冻得通红,却依然眉头紧锁地跟厂长讨论品质标准,连额角的汗珠都顾不上擦。傍晚时分,考察结束,我们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吹着咸涩的海风,分享着一个干硬的全麦面包,你咬了一口面包,望着远处的渔船说“胖胖,做事业就得较真,差一点都不行,咱们得对企业负责,对客户负责”。那一刻,夕阳把你的身影拉得很长,海风吹起你的衣角,我忽然觉得,有这样的兄弟一起奋斗,再苦再累都值得。

还有一次去无锡找合作厂家,那是你的老家。工作之余,你特意带我穿梭在古色古香的南长街街巷里,指着路边爬满青藤的老房子说“我小时候就在这儿长大,夏天搬个竹床在门口乘凉,听老人讲三国故事”。你还拉着我去吃你最爱的那家老字号小笼包,皮薄得能透光,咬一口汤汁直流,甜而不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你看着我狼吞虎咽、嘴角沾着汤汁的样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还不忘给我递纸巾:“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这家店我从小吃到大,味道从来没变过”。也就是那次,我才知道你身体一直不太好。晚上在酒店,我看到你偷偷吃胃药,追问之下你才轻描淡写地说“老毛病了,长期出差饮食不规律,落下了胃痛的毛病”。可即便这样,你从来没在我们面前抱怨过一句,每次出差都冲在最前面,脏活累活抢着干,把轻松的任务留给我们这些年轻人。

我们一起经历过太多难忘的瞬间:在东北长春的大雪地里,我们为了赶工期,顶着零下二十度的严寒跑工地,积雪没到膝盖,手脚冻得通红发麻,你从包里掏出暖宝宝塞给我,自己却只搓了搓手说“我抗冻”;在广东东莞的雨季里,我们冒雨拜访客户,浑身湿透,皮鞋里灌满了水,走起路来“咯吱咯吱”响,可当客户签下合作协议的那一刻,我们在雨里击掌欢呼,忘了浑身的狼狈;在往返的火车上,我们就着泡面和火腿肠讨论工作方案,你拿着笔在纸上画草图,滔滔不绝地讲着思路,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天亮,窗外的天空从漆黑变成鱼肚白,就像我们对未来的憧憬,越来越亮。那些日子,虽然辛苦,却因为有你的陪伴而充满温暖。你总说“做人要真诚,做事要踏实,踏踏实实走每一步,路才走得稳”,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成了我为人处世的准则。

可命运总是如此残酷,像一把猝不及防的刀,斩断了所有的美好。2012年的春天,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碎了所有平静——你被查出肺癌晚期,已经住进了无锡的医院。我接到电话时,正在外地出差,手里的样品袋“啪”地掉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敢相信这个噩耗。我连夜订了最早的机票赶到无锡,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我差点没认出你:曾经高大健壮的你,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苍白如纸,头发也掉得稀疏,那件熟悉的藏青色夹克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可看到我的时候,你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声音微弱却依旧温和:“胖胖,你来了,别担心,我没事”。我握着你的手,那双手曾经那么有力,如今却瘦弱得只剩下皮包骨头,指节因为化疗变得发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些日子,我只要有空就往医院跑,给你削水果、读报纸,陪你聊我们一起出差的趣事,聊烟台的海、无锡的小笼包、东北的大雪,希望能让你多一点快乐,少一点痛苦。

可病魔还是无情地夺走了你。2012年晚春,你在老家无锡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年仅54岁——和诸葛亮一样的年纪,本该是人生的黄金时期,本该享受天伦之乐,你却匆匆谢幕。我永远忘不了参加你葬礼的那天,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就像我们压抑的心情。看着你的遗像,那个总是笑容满面、待人温和的老吴哥,静静地看着我们,再也不会回应我的呼唤了。灵堂里,同事们、朋友们都在低声啜泣,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悲痛。有个老同事说,你生病前还在跟他讨论下一个供应商的考察计划,说“等身体好点,就带胖胖再去跑一趟”。那一刻,我才真正体会到“逝者如斯夫”的无奈与悲痛,生命原来如此脆弱,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那些没说出口的感谢,再也没有机会兑现了。

这些年,我换了工作,也换了城市,可你从未离开过我的生活。每次路过火车站,看到绿皮火车缓缓驶过,就会想起我们挤在硬座上的夜晚;吃到无锡小笼包,甜腻的汤汁在嘴里化开,就会想起你笑着看我吃饭的样子;工作中遇到难题,想要退缩的时候,就会想起你说的“做人要真诚,做事要踏实”,想起你蹲在车间里认真检查原料的身影。你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前行的路,你的教诲和陪伴,是我一生最宝贵的财富。我学着你的样子,真诚待人,踏实做事,把你教给我的道理传递给身边的年轻人,我想,这大概是对你最好的纪念。

老吴哥,又梦见你了。梦里的我们还是当年的样子,背着鼓鼓囊囊的样品袋,站在火车站的月台上,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你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胖胖,走吧,下一站,我们去烟台”,声音洪亮,笑容依旧。我跟着你踏上火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就像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可惜,岁月没有如果,逝者不可追。唯愿天堂没有病痛,没有奔波,你能穿着那件喜欢的藏青色夹克,坐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吃着爱吃的小笼包,过得快乐自在。老吴哥,我会带着你的嘱托和思念,好好生活,认真工作,不辜负你对我的期望,活成你希望的样子。

下次梦里,我们再一起去跑一趟市场吧,我还想让你喊我一声“胖胖”,还想跟你分享我这些年的经历,还想告诉你——老吴哥,我一直都很想你,从来没忘记过。
更新时间:2025-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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