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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日,大埃及博物馆在首都开罗正式开馆。当天,多国政要受邀出席开馆仪式。埃及总统塞西在仪式上致辞,盛赞博物馆的揭幕为埃及这个古老国度“写下了历史的新篇章”。这座历经20余年才建成的博物馆,收藏超10万件文物。其中的馆藏珍品,要属“少年法老”图坦卡蒙的遗物了。


从迷雾中现身的图坦卡蒙
古埃及法老不断营造着金字塔,将其当作自己复活前的安眠场所。然而,耗费巨大的金字塔反而成为盗墓贼的路标。其中,有一座特殊的金字塔没有遭到盗墓贼的侵扰,它就是图坦卡蒙墓。
图坦卡蒙之所以能逃脱盗墓者的反复劫掠,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或许就是他一直隐藏在历史的迷雾中。至少19世纪之前,全世界学者都不知道图坦卡蒙的存在。大多数古典历史作家从未提到过图坦卡蒙,公元前3世纪埃及祭司曼涅托(Manetho)编撰的古埃及法老名单中也找不到他的名字。商博良破译了古埃及文字后,人们释读出记载76位古埃及法老名字的“阿拜多斯(Abydos)王表”,其中也没有找到图坦卡蒙,甚至也不见他父王埃赫那吞(Akhenaten)和继任者阿伊(Ay)的名字。考古和埃及学家到19世纪20年代末,才从某些蛛丝马迹中察觉此法老的存在。他们注意到埃及市面上流通文物中,偶尔会有一些器物上刻有王名奈布克佩鲁拉(Nebkheperura),而此法老本名便是图坦卡蒙。
埃及学方兴未艾,一切都处在朦胧之中,少许文物上出现图坦卡蒙之名还不足以证明存在新法老。然而到了1828年,英国探险家阿尔杰农·佩尔西(Algernon Percy)在上努比亚尼罗河第四瀑布附近找到一对卧狮(普拉德霍狮,Prudhoe Lions),上面明确写有图坦卡蒙的铭文,这使得人们开始怀疑还有一些王表之外的新王国时期法老存在。决定性的证据出自1891—1892年对阿玛尔纳(Amarna)遗址的考古发掘,考古工作者在此地发现一批由两河流域的阿卡德楔形文字写成的泥板,即所谓“阿玛尔纳文书”,内容绝大部分是古埃及新王国第十八王朝法老与驻守迦南、亚摩利地区官员的往来公文书信。通过释读,人们方才得知继承第十八王朝阿蒙霍特普三世的并非王表上的霍伦海布(Horemheb),而是阿蒙霍特普三世的儿子、原名阿蒙霍特普四世,后来改名埃赫那吞的法老,并且埃赫那吞的继承人就是图坦卡蒙。


图坦卡蒙就此走入人们的视线,而1905年发现“复兴石碑”(Restoration Stela)则让人有足够理由相信他的陵墓应该就藏身帝王谷。在此块发现于卢克索北部卡纳克神庙的石板上,第十八王朝的工匠用象形文字告诉后人,图坦卡蒙恢复了其父废弃的卡纳克神庙及埃及其他神庙。结合“阿玛尔纳文书”,人们大致拼凑出一段第十八王朝的往事:阿蒙霍特普四世实行了一场颠覆性的政治、宗教改革,放弃崇拜传统的阿蒙神(Amon),转为独尊太阳神化身之一的阿吞(Aten),改名埃赫那吞(意为阿吞的圣灵),将首都迁到了阿玛尔纳,还废弃其他诸神庙。激烈的改革很快就人亡政息,他的儿子复辟旧时一切,不仅将首都迁回底比斯,恢复传统诸神庙,还从原来的图坦卡吞(Tutankhaten,意为阿吞的形象)改回传统的图坦卡蒙(阿蒙的形象)。
在大体了解此段往事后,人们不难猜到,执政颠覆父亲改革,恢复传统的图坦卡蒙在后事安排上也不会例外,十有八九也是埋葬在帝王谷内。如此一来,仅存的问题便成为在帝王谷中找到此位长期隐遁的法老陵墓。
找到图坦卡蒙墓
进入20世纪后,已经没有人质疑图坦卡蒙的存在,受之前考古影响,无论是埃及还是欧美社会都处于热烈期盼找到图坦卡蒙陵墓的气氛中。最先着手尝试寻找图坦卡蒙的是美国人西奥多·戴维斯(Theodore M. Davis)。此人是一个颇有争议的美国富商兼律师,原本不懂埃及学和考古,只能通过与其他资深专家合作进行帝王谷考古,同他合作的先后有爱德华·埃尔顿(Edward R. Ayrton)、哈罗德·琼斯(Harold Jones)、哈利·伯顿(Harry Burton),以及重量级人物、时任埃及古物管理局上埃及总督察的英国埃及学家、考古学家霍华德·卡特(Howard Carter)。
值得一提的是,戴维斯的帝王谷考古是一种带有典型殖民色彩的考古模式:被英法两国学者把持的埃及古物管理局缺乏资金,便将独家考古权当做商品出售给戴维斯,由戴维斯出资招募人手进行考古发掘,获得的文物则按合同由埃及古物管理局和戴维斯分享。在此过程中,埃及人只能作为苦力替这些外国专家挖掘土方。
戴维斯的考古从1902年开始,在“钞能力”和专业人士的加持下很快就捷报频传。1905年,他发现几乎完好无损的图坦卡蒙的曾祖父尤亚(Yuya)和曾祖母图雅(Thuya)之墓(KV46)。1907年初,他主持的考古队在尤亚和图雅墓附近发现另一处可能为埃赫那吞的墓葬(KV55)。年底,考古队在塞提一世陵墓入口上方发现一个坑洞(KV54),在里面找到十几个极大的储存器皿,里面全是一些盖着图坦卡蒙名字的印章残片、亚麻布包裹着的泡碱、木屑、绷带等杂物,最初研究者认为其文物价值不高,直到20世纪40年代才意识到其为制作图坦卡蒙木乃伊的剩余防腐材料。
KV46、KV54、KV55三座与图坦卡蒙强相关陵墓的相继发现,让戴维斯确信自己已经逼近图坦卡蒙墓。1909年1月,他在一个没有装饰的墓室(KV58)中找到一尊石制的巫沙布提,一些战马车挽具残片,其中一块金箔片上刻写有图坦卡蒙和妻子安赫塞纳蒙(Ankhesenamun)的名字,此外还有一个坑洞,里面放着刻有图坦卡蒙名字的罐子。一切都让戴维斯得出结论:“图坦卡蒙就被葬在上述墓穴(KV58)中,后来墓穴被盗,只留下我提到的几件东西。”1914年,感觉大功告成的他趁与管理局协议到期之际彻底收山,退出埃及学和考古学。而据当事人哈利·伯顿回忆,就在当年2月最后一次发掘中,“我们挖到离它(图坦卡蒙墓)不到六英尺(约1.8米)的地方,但就在这时,戴维斯先生担心进一步挖掘会破坏邻近的道路,命令我停止了工作。”
戴维斯便如此轻易地将发现图坦卡蒙墓的殊荣拱手让给昔日同僚,曾与他合作发现图特摩斯四世和女法老哈特谢普苏特(Hatshepsut)陵墓的霍华德·卡特。
同戴维斯比起来,卡特无疑更为专业。1891年,17岁的他就参与贝尼哈桑(Beni Hasan)遗迹考古,从临摹墓葬壁画做起,先后跟随弗林德斯·皮特里(Flinders Petrie)、爱德华·纳维尔(Édouard Naville)等现代埃及学奠基大佬进行田野工作,从而成长为一名极其专业的埃及学家。当戴维斯宣布KV58就是图坦卡蒙陵墓,高调宣称“帝王谷的陵墓如今恐已穷尽”之际,卡特却凭借自己丰富田野考古经验得出了否定结论。毕竟,KV58规格实在太小,不太可能容得下一尊法老。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找到曾有过合作的第五代威尔士卡纳冯勋爵(Lord Carnarvon)乔治·赫伯特(George Herbert),计划让勋爵出资,自己实际负责,接手戴维斯的工作继续挖掘。
据卡特回忆,“帝王谷陵墓恐已穷尽”在当时并非戴维斯一人看法,埃及古物管理局负责人、法国人加斯顿·马伯乐(Gaston Maspero)也持相同看法,他“坦率地告诉我们(卡特等人),他认为它(帝王谷)不值得被进一步调查。”但信心满满的卡特则表示:“近一百年前,贝尔佐尼也提出过类似观点,因此我们拒绝接受他(马伯乐)的意见……非常肯定一些区域被以前挖掘者的垃圾所覆盖,从来没有被透彻地考察过。”而且他坚信:“所有这些证据摆在面前……图坦卡蒙墓尚未被发现,它应该位于离帝王谷中心不远的地方。”
卡特的判断完全正确,他甚至在1919年便判断出,拉美西斯六世陵墓正下方一处未挖掘的三角形区域应有收获——正是图坦卡蒙陵墓所在地。并非卡特掐指能算,是因为经过贝尔佐尼、戴维斯等诸人发掘后,可供猜测的范围已大为缩小,拥有长期一线经验的他不难估计到图坦卡蒙墓藏身大致范围。此外,他的工作建立在前人基础之上,戴维斯的考古秘籍就是尽量清除掉各种山洪带来的碎石泥土,一直挖到岩石层为止——岩石外的地形会随时间改变,但雕凿陵墓的岩石层亘古不变,而卡特将在此基础上拓宽思路,将古代工人的棚屋遗迹也视为需要拆除的“垃圾”。


正如卡特所预料的那样,图坦卡蒙陵墓就藏身在拉美西斯六世陵墓下方、第二十王朝工匠小屋之下。1922年11月4日,在凿开并挖走厚达3英尺(约91.4厘米)的各种泥石以及工棚遗址后,一名工人看到位于岩石地表上的台阶,到5日晚上,工人已经清理出12级台阶,露出一扇涂有灰泥的大门上半部分,上面有好几个封印,其中一个为胡狼神阿努比斯蹲在九个被捆住的俘虏上——正是埃及王室墓室封印。匆匆赶来的卡特一见便确认是一座法老陵墓,而且根据未被破坏封印以及灰泥门后塞满碎石通道判断,墓室完好无损——不过,后来他进入墓室后才得知,墓室还是被盗掘过,只是万幸损失不太严重。此时天色已晚,卡特只能让工人将坑穴回填,回去给身处英国的卡纳冯勋爵发了一份电报:
“我们终于在帝王谷有了惊人的发现。这是一座宏伟的陵墓,封印完好无损,我将其恢复原样,等待您的到来。恭喜!”
卡特出于严谨没有直言,但意思表达得再明白不过,当卡纳冯勋爵赶到帝王谷后,工人清理出整个灰泥门,在封印的墓门下方,图坦卡蒙王名圈赫然在目,神秘的法老图坦卡蒙陵墓(KV62)在被掩埋3000余年后,再度出现在世人面前。
“我看见了美妙的东西”
1922年11月26日,经过近百年几代埃及学家、考古学家以及埃及当地工人的不懈努力,图坦卡蒙终于从历史迷雾中走出,清晰无比地站在代表后世的卡特和卡纳冯勋爵面前。此刻,他俩走过工人清理出来长达9米通往墓室的甬道,站在第二道灰泥门,也就是墓室入口大门前。
卡特动手在门左上角开了一个洞,放入蜡烛测试里面的空气状况。热气从墓室中透出,让烛光摇摆不定,使得卡特过好一阵才适应光线,墓室内的细节慢慢从雾气和烛光中显现出来,到处泛着金色的光芒,各种造型奇特的异兽、雕塑琳琅满目,让他陷入目瞪口呆的停滞状态。一旁卡纳冯勋爵心痒难耐,焦急地问卡特:“你能看到什么吗?”卡特则回答:“是的,看见了美妙的东西。”
此刻卡特看见的是面积只有32平方米左右的墓室前厅,这里堆满供图坦卡蒙复活所需的各种生活用品,包括战车、雕像、游戏板、亚麻布、珠宝、宝座。当他们真正进入前厅后,发现西壁还凿出一间12平方米左右的副室(Annex),里面也堆满珍宝,而北墙有两尊镇墓俑,理论上讲,图坦卡蒙的棺椁就应在在此墙之后。


由于前厅和前厅副室堆满了文物,考古队不得不先花好几个月整理搬运,清理出89箱600多件文物。为此,考古队还修了一条8000米的窄轨铁路,依靠人力将所有箱子从帝王谷运到尼罗河,然后跋涉640千米由水路运到开罗。
在前厅的文物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图坦卡蒙的黄金宝座。此座椅整体为木质,上面贴满了金箔,装饰着各色宝石、彩色玻璃和彩陶饰物。值得注意的是椅背上的图案,年轻丈夫正懒洋洋地坐着,一只手放在宝座上。妻子则一手捧着碗,一手触摸丈夫肩膀,为他涂抹膏油,旁边的圣书象形文字清楚表明两人身份:两土地之主图坦卡蒙和两土地的女主人,他伟大的妻子安赫塞纳蒙(Ankhesenamun)。画面如此温馨,而宝座整体装饰又是如此大气,完全符合法老的王家气派,让卡特称赞宝座是“埃及迄今为止发现的最美丽之物”。
值得留意的是,前厅墓室一座小型镀金神龛也展现了图坦卡蒙与安赫塞纳蒙的恩爱。这座小神龛同主墓室真实的图坦卡蒙神龛一模一样,里面本应有一尊图坦卡蒙雕像,已经被盗墓贼取走,好在神龛整体没有遭到破坏,外面18幅描绘图坦卡蒙生活场景的刻画清晰可见:其中一幅是图坦卡蒙正用弓猎鸟,安赫塞纳蒙为她送上一支弓箭;在另一幅中,安赫塞纳蒙为丈夫带来鲜花,还给他颈上系上项链,而图坦卡蒙则将香膏倒在王后手上。在其他法老墓葬壁画上,人们也不乏能见到法老夫妻共同出现的画面,但其他都是竭力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几乎还从没有见到如图坦卡蒙夫妻二人如此情意绵绵图案,他们是如此恩爱而富有人情味,以至于有些埃及学家将此神龛视为一份用黄金打造的情书。


1923年2月,在20名埃及高官、古物管理局官员和考古队的注视下,卡特将隔断的北墙打开,让世人正式看到图坦卡蒙主墓室。当开口足够大时,卡特便允许观众两人一组进入参观,据当时在场的埃及学家艾伦·加德纳(Alan Gardiner)回忆:
“终于轮到我进入这间新打开的墓室了,挤进去还有点困难……内部棺椁被密封着,完好无损……在大棺椁和里面小棺椁之间的狭小空间里,我们刚好可以看到奇妙的东西。最可爱的是雪花石膏,其中一个上面雕刻着一只美丽的猫,另一个雕刻着迷人的尼罗河神……右边的角落里放着一些大大小小的法杖,上面都镀了金。”
加德纳所言大小棺椁,正是主墓室中最重要的文物——图坦卡蒙棺椁。这是一套巨大的、几乎占据整个主墓室中央位置的多达8层的棺椁。外层是四个长方形镀金木质圣椁或曰神龛,最外层外椁高达298厘米,通体蓝底装饰金色“伊西斯结”和“奥西里斯柱”纹样,富贵逼人。在四层圣椁之中,放置的是同样为长方形的石棺,石棺内部上沿为275厘米长、148厘米宽、做工极其华丽、模仿法老本人模样的类人棺。


毋庸置疑,图坦卡蒙类人棺是整个古埃及所发现文物中最精美器物之一。整个类人棺同样有三层。外棺棺盖上有四个银把手,将其抬起之后,人们便可见到长度超过2米、被亚麻布包裹、装饰有花环的中棺。中棺同外棺缝隙只有1厘米左右,棺盖用金头银钉钉死,让考古队颇花费一番工夫才取出中棺。打开中棺后,最后一层内棺又让现场工作人员吃了一惊:通常情况下,法老的棺具、神龛和箱子都是木制贴金,图坦卡蒙内棺却是整体纯金打造,重量超过110千克。


为何这位法老如此与众不同?卡特此时还无法得知缘由,在准备打开黄金内棺时,他心潮澎湃:
“此刻心情难以言表……当人们凝视着黄金棺具,三千多年的光阴已然消逝。在如此生动地追忆湮灭文明的庄严宗教仪式奇观面前,用人类短暂的生命丈量时间,似乎已失去了它通常视角。”
棺盖打开,头戴着精美黄金面具的图坦卡蒙木乃伊出现在面前,卡特坚定不移的信仰得到最完美的证明:“图坦卡蒙……位于离帝王谷中心不远的地方。”


参考资料:
鲍勃·布莱尔《图坦卡蒙和改变世界的陵墓》
理查德·帕金森《牛津图坦卡蒙考古珍档》
乔伊斯·泰德斯利《埃及法老图坦卡蒙》等
更新时间:2025-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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