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槐堂·百灵
人生总有一些话不能轻易说出口,尤其是在熟人面前,因为它们比沉默更容易带来后悔。
张晨跑进院子的时候,天已擦黑了。
风有点急,吹得门轴吱呀作响。院子里种着三棵枣树,落叶压在石砖缝里,散开一种发酵般的味道。王叔蹲在台阶上抽烟,“晨啊,回来了?”他嗓音沙哑,像磨钝的锯。
这一年,张晨刚从省城回来,服装厂倒闭,他兜里揣着两千块,心里却像掉进井里——空得厉害。
屋里母亲正在煮粥,灶火把她脸映得红一块黑一块。张晨走过去接过锅铲,手指碰到她掌心的纹路,粗糙又温暖。
母亲笑道:“慢点,不急。”
张晨低头不语。屋外王叔和父亲在聊些旧事,气温开始降,大家都揣着一点忧愁,说话不肯太大声。
“晨,”父亲喊他,“明天去给陈老板送衣料吧,他等着你呢。”
张晨应了一声,却没看父亲,只觉那句话很沉重。
夜里,张晨靠在窗边发呆,他的微信不断闪烁,都是昔日熟人的消息。有人借钱,有人问工作,还有一个老同学赵磊的信息:
“你现在是不是混得挺好?”
张晨犹豫几秒,回复:“还行。”
赵磊打来电话,声音热络:“咱们厂要扩建,你有消息不给我提个醒?那两千块……能回头还下吗?”
张晨没吭声,风鼓胀在胸口。他问自己,要是跟赵磊说实话——厂早就倒闭了,连最后的钱都是母亲攒下的生活费——会不会更难堪?
他想起那句话:有些事,烂在肚子里比讲出来要容易些。
第二天他去见陈老板。
陈老板眉毛拧着,“你家最近怎么样?听说生意不景气,要不要帮忙?”张晨抿住嘴角,强笑。
这时老王进屋,说话毫不避讳,“晨啊,听说你厂子也黄了,你咋不早说?咱们这群人,各自心里都盘着账,别憋坏了。”
陈老板愣了下,世故地笑笑没再多问。
张晨只觉一阵尴尬,像让人扒了一层皮。他甚至想冲出去,但脚却像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
那天,回家路上,张晨对母亲说:“有时候,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
母亲叹了口气,将手放在他肩头。“晨,有些人嫉妒你,有些人惦念你,还有一些,只是在等你的疏忽。”
他听懂了那些话,但更懂自己的无奈。
之后的一段时间,村子里的风言风语传开:
“张晨家厂子垮了,他肯定欠了不少钱。”
“要不是张晨,王叔不会那么难过。”
“他肯定瞒着我们呢……”
这些话像蚊子一样,白天不见踪影,夜里却嗡嗡作响。
张晨并没和任何人争辩。他心里的苦只剩下三件事:钱、脸面,还有莫名的孤独。
一天,王叔来敲门,脸色阴沉。“晨,钱还能周转不?我闺女要结婚,少了两千,那天你说有余钱,是不是哄我的?”
张晨愣了愣。
这就是第一种祸根——千万别在熟人面前说自己有钱。你以为是炫耀,到头来成了负担。
他吞吞吐吐,终于答:“王叔,我那钱,其实是母亲留的,不够花……”
王叔眼神紧窄了几分,“唉,你要早说,也免我烦心。”但那不可逆的裂痕已经刻下,像枣树皮上的皱褶一样,再难抚平。
今年腊月,赵磊突然回村找他,递上一份请柬:“我要结婚了,到时候你还有什么方便的,给姐送送。”
张晨不知如何应答,看着白纸红字,心里翻涌一股酸涩。
他想起之前赵磊曾说:“你厂子是不是快上市了?到时候带我发财。”
张晨回答:“那都是瞎传。”
可这句话一出口,村里便有人嚷嚷:“张晨藏着掖着,不拿咱们当自己人。”
这就是第二种祸根——永远不要在熟人面前说自己的梦想会成真。太大了,他们等的是你的失败,太小了,他们把你当不值一提。
张晨一夜未眠。
婚礼当天,张晨站在席间端酒。赵磊举杯,醉眼迷离:“晨,当年你说我们一起做点大的,你怎么自己先跑了?”
张晨淡淡地说:“我也只是苟且而已,哪谈得上跑。”
众人笑,气氛忽然变得黯淡。张晨明白,自己的口吻已经不是那个少年了。梦想,是给自己看的,不是用来交代的。
婚宴结束,张晨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昏黄,风吹得枣树沙沙作响。他心里忽然明白,第三种秘密也绝不可随意说出口。
不要在熟人面前道破自己的软弱。
越是亲近的人,越喜欢打量你的伤口。他们不会为你包扎,只会把伤口说给更多人听,于是你的痛苦变成了别人的笑谈。
后来村口修路,大家又在一起喝酒。王叔说:“晨,男人嘛,哪能没点伤?你那几年,辛苦了。”
张晨没作声,只是静静举杯。母亲坐在门槛上,看着儿子的背影,眼里有一丝光亮。
春天到了,枣树又发芽。张晨站在院子里,回头望向夜色。过去的日子已经在风中消散,他心里默念:
有些事,只能留在心里。有些话,永远不能说给熟人听。
人生那么长,能够原谅自己的错误,已经很难;更难的是,原谅别人将你的秘密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真正的成熟,是在沉默和坦然中完成的。
更新时间:2025-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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