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魂

战国烽烟里，楚国郢都的宫墙之内，曾回荡着一个忧愤的声音。三闾大夫屈原，怀抱对故土楚地深沉的眷恋，一次次在朝堂之上慷慨陈词，力主联齐抗秦，想为这风雨飘摇的社稷寻一线生机。可楚怀王昏聩不明，耳中只听得进谗言如刀，最终一道冷酷的诏令，将这心系家国的忠魂放逐于郢都千里之外。

当故国山河沦陷的消息，像冰冷的箭镞穿透流放地的烟瘴，直刺入心，屈原的世界彻底崩塌了。他形容枯槁，行吟泽畔，清癯的身影映在浑浊的江水里。五月初五的汨罗江畔，江水呜咽如诉。屈原最后望了一眼郢都方向，衣袂在江风中如折断的翅膀，怀抱沉重的石头，一步步走向江心深处，激起的巨大水花，瞬间吞噬了那个孤直的身影。

消息传开，密罗江两岸的百姓心如刀绞。他们纷纷划着小船，如离弦之箭冲向江心，呼喊着“屈大夫！屈大夫！”无数船桨翻搅着波涛，无数目光在茫茫江面焦灼搜寻，却只寻得江水空流，唯有呜咽的风声回应着人们心底的呼唤。

某天清晨，薄雾如愁绪笼罩江面。一位老渔夫照例撒网，忽见江中鱼儿一反常态，齐齐向东游去。他惊疑地顺着鱼群方向望去，只见烟波浩渺处，竟缓缓浮出一条巨大的白鲸！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宽阔如礁的鲸背上，分明端坐着一人——青衣高冠，眉目清朗，正是屈原！老渔夫心头剧震，沿着江岸踉跄追去，嘶声呼唤：“屈大夫！您回来啊！”声音在空旷的江面上回荡。闻声赶来的百姓挤满岸边，然而白鲸载着那清癯身影，渐渐融入了浩渺烟波，终至杳然无踪，只留下江涛拍岸，声声都是未尽的呼唤。

岸边，屈原夫人孑然独立，手中捧着一只青翠的竹筒，目光痴痴望向夫君消失的远方。人们围拢过来，悲声劝慰。夫人脸上泪痕已干，平静得令人心碎：“先生在这世上，忧思太重了。这滔滔江水，或许真能洗去他千钧愁肠……就让他去吧。”她顿了顿，声音轻如叹息，“这是先生素日爱吃的糯米蒸饭……”话音未落，竹筒已被轻轻抛入江流，载着未亡人碎裂的心，随波向东漂去。

翌年五月初五，悲伤并未被时间冲淡。乡亲们再次聚集江边，人人捧着盛满糯米饭的竹筒，登船划至江心。声声泣血的呼唤“屈大夫——归来——”回荡在浩渺江天之上，从朝霞漫天直等到暮色四合。然而，烟波依旧，斯人不见。人们陆续黯然归去，唯有屈夫人固执地伫立原地，身影单薄如江畔一株芦苇，对着幽深江水倾诉着锥心蚀骨的思念。

夜色浓重，如墨汁浸透江水。恍惚间，夫人仿佛看见一条巨大的鲸鱼轮廓破浪而来。是她日思夜想的夫君归来么？心念霎那间，惊喜与决绝交织，她竟毫不犹豫，纵身投向那深不可测的江水怀抱！

当夜，所有为屈原心碎的楚人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屈原与夫人联袂而至，周身似披着江上的月光。他们向众人深深拜谢：“多谢父老乡亲的深情厚意！只是……今后万莫再为我们献祭了。”

“为何？”众人惊问。

“乡亲们投入江中的祭品，全被那水底的凶恶蛟龙抢夺去了！”屈原叹息道。

“难道就没有法子制住那恶蛟么？”众人急切追问。

屈原夫人上前一步，温婉而笃定：“办法倒有。蛟龙最惧尖尖的箬竹叶，那形状在它眼中，如同屠龙的利剑！若用箬叶包裹糯米，蛟龙便不敢觊觎。若能再缠上五彩丝线更好——那斑斓色彩宛如蛟龙自身的鳞纹，它远远望见，只会以为是自己的子孙，更不会来抢夺了。”

众人心中豁然开朗，正待细问，屈原却拱手欲辞：“此等耗费，我屈原何德何能，受之有愧啊！”然而众人苦苦挽留，屈原夫妇的身影终究在晨光熹微中淡去。

梦醒后，箬叶清香仿佛还萦绕在鼻端。人们立刻行动起来。青青的箬叶采来了，浸染着山野的晨露；晶莹的糯米淘净了，饱含着大地的滋养；五彩的丝线备好了，映照着祈愿的虔诚。一双双巧手翻飞，将深切的思念、郑重的敬意与智慧的巧思，细细包裹进一枚枚棱角分明、清香四溢的粽子里。

五月初五，汨罗江再次千舟竞发。这一次，船头被精心雕刻成威猛的龙头，昂首破浪——蛟龙不伤同类，人们期盼这龙首能护佑祭品安然送达。悲切的呼唤依旧在江面回荡：“屈大夫——魂兮归来——”，同时，船头响起了节奏铿锵的锣鼓，“咚咚咚！”震耳欲聋——这是为了驱散鱼群，守护屈子遗骸不受侵扰。

从此，五月初五，这个浸透了忧思与忠魂的日子，便深深镌刻进楚人的血脉，最终化为整个民族共同的记忆坐标——端午节。那棱角峥嵘的粽子，包裹的是千年不散的追思；那破浪争流的龙舟，激荡的是百折不挠的精魂；那喧天的锣鼓，敲响的更是对浩然正气永恒的呼唤。

当我们解开手中那枚温热的粽子，青青箬叶裹住的，不仅是软糯的米香，更是两千年前那个行吟泽畔、以身殉国的孤高身影。他沉入江底，却将一座精神的丰碑，永恒地矗立在了中华民族奔流不息的血脉长河之上。那纵身一跃的沉痛，竟化作了千年不灭的灯火，照亮了后世无数个寻求光明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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