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说，字道济，唐玄宗时三度为相，是“开元盛世”的重要功臣，文采斐然，与苏颋（tǐng）并称“燕许大手笔”。然而，他的人生并非一帆风顺，曾因贪恋钱财而被贬。或许正是这段经历，让他对金钱有了更深刻的体悟，遂写下了这篇仿《神农本草经》体例的奇文。它不像药典那样记录草木金石，而是将“钱”这种特殊事物，当作一味中药来细细剖析，揭示其“性味”、“功效”乃至“服食”之道。

钱之“性味”

文章开篇，张说便给“钱”这味药定了性：“钱，味甘，大热，有毒。”短短七字，精辟无比。

“味甘”，甜味是多数人喜爱的味道。钱能满足人的欲望，带来物质享受，自然让人觉得甘甜，趋之若鹜。正如甘草调和诸药，钱也能调和世间许多关系，解决许多难题。世人逐利，如同嗜甜，这“甘”字，道尽了金钱对人的原始诱惑。

“大热”，则点出了钱的另一面特性。它不是温和之物，而是性子极热。一方面，钱能激发人的热情，让人为了获取它而充满干劲，社会经济也因其流动而充满活力。另一方面，“大热”也暗示了钱的烫手。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取之无道，这“热”钱便会灼伤人的身心，甚至引火烧身。追逐金钱的过程，往往伴随着焦灼、不安，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其“热度”所伤。

“有毒”，更是石破天惊之语。甘甜、大热之物，竟还潜藏毒性！这“毒”，直指金钱的腐蚀性。它可以使人利令智昏，道德败坏，亲情淡漠，友情破裂。历史上多少英雄豪杰，最终都可能拜倒在这“毒物”之下。它能毒害人的心灵，扭曲人的价值观，使人变得贪婪、自私、冷酷。这“毒”字，是张说对金钱最严厉的警示。

仅仅七个字，就将金钱的复杂属性描绘得淋漓尽致。它诱人，它炙手可热，它也暗藏凶险。这便是《钱本草》开宗明义的第一重玄机。

钱之“功效”

在点明钱的“性味”之后，张说接着阐述其“功效”与“能耐”，同样是正反两面，辩证统一。

其正面奇效，可谓立竿见影：“偏能驻颜，采泽流润，善疗饥寒，解困厄之患立验。”钱能让人保养容颜，焕发光彩，因为物质丰裕，心情自然舒畅，容颜也易光鲜。它能治疗饥饿寒冷，解决生活困顿，其效果是“立验”的，非常直接和迅速。对于个人而言，钱确实能带来诸多便利和保障。

推及国家层面，“能利邦国”。国家有钱，可以兴修水利，发展农商，强兵富民，使社稷安定，国家强盛。这是钱的巨大正面作用，是社会发展的物质基础。

然而，笔锋一转，张说指出了钱的负面作用，其隐患同样巨大：“污贤达，畏清廉。”钱能玷污贤人达士。多少有才华、有品德的人，在金钱的诱惑下，可能晚节不保，名誉受损。金钱的腐蚀力，能让一些所谓的“贤达”暴露出其真实面目。但钱也有其“克星”，那就是“清廉”。面对真正清正廉洁、不贪图财货的人，金钱的诱惑便会失效，甚至显得畏缩。这体现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反向道理，正气能压倒邪气。

对于贪婪之人如何“服用”钱这味药，张说也给出了“药方”和“禁忌”：“贪者服之，以均平为良；如不均平，则冷热相激，令人霍乱。”贪婪的人如果获取钱财，最好是“均平”，也就是适度、合理，不可过分。如果分配不均，占有过多，就会像药性中的“冷热相激”一样，引发灾难。

金钱，既能成就一番事业，也能毁掉一个人。其间的关键，在于如何看待它，如何使用它。

积散之道

钱既然是流通之物，那么如何获取、如何使用，便成了关键问题。张说接着论述了钱的流通和积散之道。

“其药采无时，采之非礼则伤神。”获取钱财，并没有固定的时节，但如果采用不正当的手段去获取，那么就会损伤人的心神，使人内心不安，精神受损。这呼应了前面的“有毒”和“大热”，不义之财，如烫手山芋。

“此既流行，能召神灵，通鬼气。”钱一旦流通起来，其能量是巨大的。它可以调动各种社会资源，办成常人难以办成的大事。这与鲁褒《钱神论》中“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张说更进一步，认为钱不仅能通鬼，还能役神，其力量更为强大。

那么，对于已经拥有的钱财，又该如何处置呢？张说给出了辩证的看法：“如积而不散，则有水火盗贼之灾生；如散而不积，则有饥寒困厄之患至。”如果只知道积累财富，像守财奴一样囤积，而不懂得合理地使用和疏散，那么就可能招致灾祸。因为财富过于集中，容易引人觊觎，也可能因管理不善而损失。反过来，如果只知道花费，不懂得积累，只出不进，那么最终会导致自己陷入饥寒交迫、困苦危厄的境地。

这里，张说深刻地揭示了财富管理的智慧：既要懂得创造和积累财富，也要懂得合理地消费和布施。关键在于一个“度”的把握，不能走向极端。

何谓“七术”？

在分析了钱的种种特性和利弊之后，张说并没有停留在批判或感叹层面，而是高屋建瓴地提出了驾驭金钱、正确使用金钱的“七术”。这“七术”是《钱本草》的核心内容，也是其思想精髓所在。

“一积一散谓之道”。首先是“道”。积累财富和疏散财富，两者并行不悖，保持动态平衡，这就是运用金钱的根本原则。只积不散是死水，只散不积是枯源，唯有一积一散，循环往复，方合大道。

“不以为珍谓之德”。其次是“德”。不要把钱财看得过分珍贵，不要成为金钱的奴隶。钱是工具，不是目的。能够不把它当作唯一的珍宝，保持平常心，这便是一种高尚的品德。

“取与合宜谓之义”。然后是“义”。获取钱财要合乎道义，给予别人也要恰当适宜。不取不义之财，施舍助人也要讲究方式方法，让受者有尊严。这样的取与，才符合“义”的要求。

“无求非分谓之礼”。接着是“礼”。在使用钱财时，不追求超出自己本分的东西，不以此谋求不正当的利益或回报，这便是“礼”的体现。知足常乐，不作非分之想。

“博施济众谓之仁”。再者是“仁”。将财富广泛地施予出去，救济贫苦大众，这便是“仁爱”的体现。达则兼济天下，用财富造福社会，是大仁之举。

“出不失期谓之信”。其次是“信”。支出钱财，偿还债务，或者承诺资助等，都要遵守约定的期限，不失信于人。这是商业社会乃至人际交往的基本准则，是“信”的体现。

“入不妨己谓之智”。最后是“智”。获取钱财时，要考虑到不能因此损害自身的品德、健康和长远利益。那些以牺牲诚信、健康、家庭为代价换来的钱，并非明智之举。保全自身，不为钱所役，才是真正的“智”。

张说总结道：“以此七术精炼，方可久而服之，令人长寿。若服之非理，则弱志伤神，切须忌之。”只有用这七种方法来“精炼”钱这味特殊的“药材”，才能长久地“服用”它，并且有益于身心，甚至使人“长寿”（这里的长寿更多指精神的安宁与人格的健全）。如果不能遵循这些道理，胡乱“服用”，就会削弱意志，损伤精神，这是必须切实忌讳的。这“七术”，是张说为世人开出的驾驭金钱、实现人生幸福的“良方”。

结语

《钱本草》虽然篇幅短小，却字字珠玑，意蕴深远。它以药喻钱，褒贬兼具，既肯定了钱的积极作用，又深刻揭示了其潜在危害，更提出了趋利避害的智慧方略。这种独特的视角和深刻的洞察力，使其成为了一篇流传千古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