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周刊·端午特刊

《 河南日报 》（ 2025年05月28日 第 11 版）

□李梅斌

毫无疑问，我妈包的粽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粽子。

但我妈起初并不会包粽子，我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每到端午节只能买粽子吃或者去别人家蹭粽子吃。

买的粽子是什么味道呢？一只只粽子浸泡在一锅咕嘟嘟滚水中，直洗得全身变出两个颜色。露出水面的尖尖角保留了箬叶的碧绿，下面巨大的冰山显得有些灰白。一锅里的粽子按口味被摊主塑造成不同的身材。大的是豆味的，小的是肉味的。硕大的粽子糯米似乎有点煮散了，解开来像一个减肥失败的人无可奈何瘫坐在地上，身上那些枣啊豆啊，滚出去老远，吃到嘴里软绵绵的，一点口感也无。娟秀的粽子特别紧致，还出卖了摊主的小心思：米没有几粒，肉也没有几粒。像吃包子要找馅儿，吃到嘴里不过瘾。兴兴头头地解了半天绳索，吃到嘴里总是意兴阑珊。

别人家的粽子当然是好吃的，光看包就是享受。院子里几个巧手奶奶每到端午节都约着一起包粽子。分工是端午前几天都定好的。洗箬叶要耐得烦，仔仔细细把每片叶子刷得绿油油水灵灵；负责浸泡糯米和处理馅料的，深感责任重大，在包粽子当天总有种当仁不让的气势。包的过程是平等的友好的愉快的。几个老姐妹一早在空坪里摆好桌椅，把长长的丝线绑在高处，说笑间，一串串精巧粽子流淌成帘，惹得邻居纷纷驻足。三角粽最常见，大家都包得又快又好；牛角粽形似三角锥，尖尖的长角被小孩玩耍时用来当武器；四角粽能添加更多馅料，外观饱满……不管包成什么形状，捆扎得法是最重要的，这样煮出来形神皆不散，箬叶在裹紧馅料和米香的同时，也裹住了巧妇的心思。

等着吃这种现场包的粽子最有意思。照理说煮出来要凉透了才好吃，但小伙伴等不及，总是一哄而上，其间掺杂些许争抢，也为即将到来的节日平添几分欢乐。年年能吃上这样的粽子，就年年对端午节有期待，直到有一年端午节前放学回家，还没进门就闻到我家厨房飘出粽香……

只见我妈把丝线绑在椅背上，面前是一盆泡好的糯米、一碗馅料、一盆水浸箬叶。她把两片箬叶叠一起卷成冰激凌锥桶状，小心翼翼用勺子往里面加了两勺糯米，再用筷子挑两块腌制好的五花肉放进去，撒几粒花生仁，再压上一层糯米，就可以捆扎了。由于不熟练，折角和绑线总显得有些衔接不畅，有时还需拆散返工，见我回来，紧张之外还有些不好意思。还好这时第一拨粽子熟了。

真香！凉透后的碱水粽糯中带韧，多出一份嚼劲——又糯又筋道，这是碱水粽最迷人的地方。接下来不论搭配什么馅料都是锦上添花了。肉粽，五花肉肥的部分在煮制过程中悄悄流淌到粽子的每个角落，中和了碱的涩感；豆枣粽，豆和枣的甜香抵消了碱的苦味。我妈独创加肉又加花生仁的碱水粽，取二者之长。当脂肪的润滑和花生仁的清甜联合起来，碱水粽的独特魅力就成为一加一大于三的存在。忘记那天吃了几个粽子了，只记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粽子。

接下来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妈妈的粽子越包越熟练，味型也越来越多。我陆续又吃到过紫米蜜枣的、绿豆百合的、香菇鲜肉的……最喜欢的还是初见时简简单单的花生肉粽。人生若只如初见，粽子亦是。这些年我吃过各地的粽子，从甜到咸甚至只有粽子之形而无粽米之实的水晶粽冰皮粽，有一次想起《神雕侠侣》中程英给杨过包的猪油豆沙粽和火腿鲜肉粽，还特地买了几款湖州粽子，吃到最后，也只是默默地把妈妈包的粽子作为端午节压轴。我从没问过她为啥突然学会包粽子了。这好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就像家里其他从无到有的菜式和物件——孩子喜欢或需要，你就得会，家里就得有。就像我为了接送孩子方便，直接跳过自行车和电动车，学会开车一样。这是为母则刚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也是做父母后应对一切的底气和本事。只要孩子需要，只要孩子喜欢，什么都不是难事。这是中国式父母的欢喜，也是中国式儿女的福气。

所以今年，我只等着妈妈喊一句“可以吃粽子了”，再懒洋洋踱过去大快朵颐。好像只有这样，妈妈的身体才会越来越健康，粽子也才能长长久久包下去。当然有一天，我也会接过她手里的丝线和箬叶，把世界上最好吃的粽子继续包下去。相信将来孩子也会跟我一样，认为世界上最好吃的粽子，就是妈妈包的粽子，每个孩子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