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东方之音
走进广东茂名清晨五点的渔港,咸腥的海风还裹着露水,潮水刚刚退到第三道礁石。父亲赤脚踩在滩涂上,泥浆从脚趾缝里汩汩冒出,像大地温柔的呼吸。他的竹篓里已经躺着几十条扭动的沙虫,暗褐色的软体在晨光中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沙虫最懂潮水脾气。"父亲总这么说。退潮后的两小时是黄金时刻,太早滩涂太硬,太晚日头晒蔫了虫儿。铁锹斜插进沙地的角度要像月牙弯,掘起整块扇形沙土,那些藏在U形洞穴里的小生灵便无所遁形。这活计讲究眼疾手快,稍慢半拍,沙虫就会缩进洞穴深处,像退潮时遗落在沙滩上的银币,转眼被大海收回囊中。
母亲处理沙虫时,厨房总漫着海盐结晶的气息。剪刀顺着虫体中线游走,黑褐色的肠肚流淌出来,宛如解开一卷秘藏千年的羊皮纸。清水要换七遍,直到肌理透出玉髓般的莹白,这时它们才卸下滩涂赋予的粗粝伪装,显露出龙肠的贵气。铁锅烧得泛青,姜片爆香的刹那,蜷曲的沙虫在热油里跳起祭祀潮神的舞蹈,腥气化作白烟从窗棂缝隙逃逸。
砂锅里的米粒正在经历第二次涅槃。头道猛火催开米花,待得粥底泛起蟹眼泡,便要转文火慢煨。炒过的沙虫连带金黄姜末倾入粥中时,海陆的鲜甜开始在咕嘟声里缠绵。我常盯着灶台上的沙漏,看细沙流泻如同潮汐往复,直到米汤熬出绸缎光泽,葱花与胡椒粉最后点睛,一锅粥便成了流动的月光。
祖父的瓷勺总在粥面画出完美的同心圆。"沙虫粥喝的是功夫。"他吹散热气时,皱纹里都漾着满足。米浆裹着沙虫滑入喉头,弹牙的鲜甜混着姜的暖意,仿佛吞下了整片温柔的海。窗外的渔船正随波起伏,桅杆上的水珠坠下来,在晨光里串成晃动的珍珠帘。
二十年后的冬至夜,我在异国厨房对着冰冻沙虫发怔。解冻后的虫体不再笔挺,像褪色的水袖瘫在砧板上。电子灶火苗太急,姜末忘了煸透,粥底终究欠了那分绸缪的耐心。当儿子皱着鼻子推开瓷碗时,我突然读懂父亲当年说的潮水脾气——有些滋味注定要跟着特定的潮汐涨落,咸涩的海风与温热的灶台,缺了哪样都熬不出那碗玉液琼浆。
2025-05-12
(图片来自网络)
更新时间:2025-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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