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味平凉:心尖尖上的那抹甜

寻味平凉:心尖尖上的那抹甜

平凉市融媒体中心记者 柳娜

一看文章标题,估计不少人想问:“平凉人哪里爱吃甜?酸辣咸香,大口吃肉,不才是这里的日常吗?”

的确,“世传崆峒勇,气激金风壮。”李白笔下的诗句,仿佛为这片土地定下了豪迈的基调。作为声名在外的“武术之乡”,平凉常以一碗烩面、一手羊肉的豪迈形象示人。复杂的高原沟壑与厚重的历史风烟,让平凉的味觉印象直率而浓烈。以至于很多初访者,总在与本地甜食相遇时心生诧异,原来平凉的味觉地图上,还藏着如此温柔的一面。

“问道崆峒”,有味,亦有道。味,妙在一瞬的触动;道,蕴于无尽的思韵。有味道,便是有意、有趣、有嚼头。以味觉看见,从舌尖出发,通向感知的幽微之境。

而这样的“道”,往往就藏在那最寻常也最绵长的滋味里,比如,那一味“甜”。

甘甜,是深植于陇原饮食基因中的老滋味。“甘”字如蜜,长在这片土地的名姓里,成为甘肃最本真的底色。这里不产蔗糖,却擅用粮食、果实、花朵与时间,酿造出一方独特的“甘”。八宝饭、八宝茶、酒麸子、灰豆汤、槐花麦饭、甜菜麦饭、牛奶鸡蛋醪糟、麦芽糖、苹果汁、黄酒……这些散落在街边小铺、节令宴席与家常灶台间的甜,让我们尝到了平凉大地性情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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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甜味之城平凉,最是难忘日常宴席间的一碗崆峒八宝茶与平凉八宝饭。这一茶一饭里,藏着一座城的山水与往来。

平凉地跨陇山东西,气候温润,自古便是物产交汇之地。于是,云南的绿茶、兰州苦水镇的玫瑰、宁夏的枸杞、陕北的大枣……四方风物,汇聚一盅。

茶载于“盖碗”,天、地、人三才合一,是为礼器。冲泡时,沸水倾注,各类果脯干花在碗中翻滚苏醒,甜香随热气蒸腾,是为“醒山”。敬茶时,主人双手捧上,碗盖轻斜,寓意“敞开心怀”。客人接茶,以盖子轻拨浮料,细呷慢品,从微涩茶香,到果干的清甜,再到玫瑰与冰糖深长的回甘,滋味次第绽放,宛若人生的一段旅程,先经清苦酸涩,终得生活之回甘。

一碗好茶,是能经受住一次次沸水的洗礼的。每道水下去,便有一重滋味析出,如静水流深,能抚平所有波澜。

“八宝”之数,实为“圆满”之意,是主人家对宾至如归最直接的表达。这碗茶是迎客的。要说到“留客”,还得是宴尾那一大盘八宝饭。

用上好的糯米,配上各色干果蜜饯,本已足够香甜。但在陇东高原,冬日苦寒,人总要靠些实在的热力御暖。于是便舍得用油,亮汪汪的油脂拌进蒸得绵软的糯米里,只为那一口入喉的丰润暖意。饭顶上还要厚厚浇一层蜜汁或透亮的糖浆。平凉人对吃食是讲究的,模样必须漂亮。

做法也充满着趣味。先在碗底“定花样”,红枣、莲子、果脯,排成“喜”“福”字样或吉祥纹样。这花样是倒着做的,为的便是最后那一下“翻身”。铺妥了,再将浸透蜜油、晶莹饱满的糯米填入,压实,上笼蒸透。个把时辰后,糯米的黏软、油脂的香润、果脯的酸甜,便在氤氲热气中交融得不分彼此。

出锅的一刻,掌厨的取一只大盘扣在碗上,两手稳当一翻,藏在碗底、倒扣着的图案,此刻便圆满地、光润地“现身”了。这一手,就叫“翻身”,日子要翻身向上,甜蜜总要翻到面上来。多好的彩头。

一席盛宴的热闹渐歇,端上这么一盘甜进心尖尖里的饭,一勺下去,是结结实实的富足感。它似乎在说,日子嘛,开头或许清苦些,但好的、甜的东西,总归是在后头等着你的。

一茶一饭,一迎一送,人生的滋味与情意,便全在这由涩转甘、由淡入浓的温热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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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嗜甜是人类刻在基因里的天性,但在平凉人的饮食认知中,纯粹的甜往往显得“单薄”,像一种层次单一的快乐。平凉人更钟情于品味多种味道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将对“味”的感知,延伸为对生活与事物的品鉴。

出于对健康与体态的管理,平凉人很少制作纯粹的甜点。这里的甜,总是含蓄而丰盈,牛奶鸡蛋醪糟醇厚润泽,酒麸子酸甜生津,灰豆汤绵密温润,皆是一种“清甜”。入口不腻,余味悠长,甜得恰到好处,仿佛微风过齿,只留淡淡香。

华灯初上,美食街人声鼎沸。小摊前,牛奶在锅中咕嘟翻滚,腾起一片暖白雾气。摊主手腕轻转,蛋液滑入瞬间绽成小花,随即撒入葡萄干、枸杞、花生与少许白糖,动作一气呵成,不过须臾,一碗热气氤氲、香甜扑鼻的牛奶鸡蛋醪糟便递到眼前。

在平凉的夜市,牛奶鸡蛋醪糟从不独揽风光。还有酒麸子、灰豆汤,三者各占一味,共同撑起夜色里微醺的甜。

每到夏天,平凉人都贪恋酒麸子的清甜。要做好酒麸子,需取上好的燕麦,洗净浸泡两小时,以编织袋裹住摔打,褪去麦皮。入笼大火蒸一小时后取出,待温度降至微暖,约摸35度,调入少许温开水与酒曲,仔细拌匀。随后装入洁净的瓷坛,盖紧,套上塑料袋,埋进温暖的麦草堆中。借麦草自然的温度静静酝酿,一日光阴,风物自成。

酿好的酒麸子,泛着甜酒酿的香气。吃时舀两勺发酵好的麦芽入碗,兑上凉开水,轻轻一搅,清水顿时化作乳白的浆汁。饮一口,酸甜沁人。麦芽嚼在齿间,透着淡淡的酒香。炎夏夜里,这一碗凉浸浸的酒麸子,从里到外,漫溢出一种属于西北的清澈的甘甜。

这碗甘甜里,还沉着一段往事。

18年前,平凉一中有个叫张金花的女孩考上了北大。她的母亲,一位沉默瘦削的妇人,便是靠着卖酒麸子,一碗一碗,把女儿从黄土坡送到了未名湖畔。至今记得她的模样,脸色是常日劳碌的苍白,眼角却总含着温静的笑意。她身上带着病痛,可那句“要供娃娃上大学”的念头,却撑起了她全部的岁月。

一碗朴素的酒麸子,原来也可以是一个母亲的江山。

灰豆汤着实惊艳,但做法并不复杂。顾名思义,“灰”指的是蓬灰,一种从植物中提炼的食用碱;“豆”则是普通的豌豆。说白了,灰豆子其实就是用食用碱熬煮的豌豆汤。加碱不光是为了让豆子更快绵软,也能赋予灰豆汤一股独特的香气。

刚出锅的灰豆汤,甜淡适中,不显苦涩,入口是豆沙般的绵密。豆粒还保留些许嚼劲,随着咀嚼,淡淡的甜意与豆香缓缓漫开。

生活给我以苦,我却报之以甜。平凉人用这份真心真意,走过花开花落,岁岁年年。

3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陶渊明所求的,是离开樊笼,复返自然,他在躬耕的艰辛与收获中,感受到生命最本真的踏实,那是一种与土地同呼吸、与四季共晨昏的清醒与安宁。

这份与土地相连的情感,也深深种在平凉人的生活里。在庄浪、静宁一带,几乎家家屋后都守着几畦甜菜。甜菜叶阔大肥厚,清炒或入汤,皆带一股清气。而真正的风物之味,藏在不起眼的根茎中。秋后收来,削皮、切成细丝,便是做甜菜麦饭的好材料。

掺了荞面粉的甜菜,上笼屉缓缓蒸透,出来便是一笼绛红润润的麦饭。吃起来软糯中带着微韧,甜意隐隐的、朴朴素素的,是只有土地和阳光才能给予的甘甜。

秋收、冬藏。待到春风一吹,另一种甜,便随着槐花白了山头。平凉人这时节便拎着竹篮,去捋那将开未开的花苞,花朵要选含苞的,香气敛着,甜味也最是清正。

这满口春日的芬芳,也曾萦绕在古人的诗行里。白居易在《夏夜宿直》中便捕捉到了那盈院的清新:“槐花满院气,松子落阶声。”写的正是槐花盛开时,香气充盈庭院的静谧夏夜。

年复一年,那香气萦绕在无数个相似的春天,也萦绕在后来人的故事里。

那年春天,槐花开得格外盛。他们走进那片暗香浮动的树荫里。他攀上枝头,专拣那最饱满的嫩苞,轻轻一捋,便簌簌地落进她举起的竹篮中。阳光穿过花叶,她仰着脸笑。那清甜的滋味,便是他们对未来的全部想象。

然而有些花期,终究只能灿烂一季。后来的春天,槐花依然如约盛开,树下却只剩她一个人。再没有人从高高的树上,为她摇落一肩清香。

甜是真的,之后的空旷,也是真的。“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敛起心绪,将槐花入膳,亦是平凉人与时光、与情感和解的方式。

槐花麦饭的妙处,就在那一口“鲜”。花苞洗净,稍稍沥去水汽,拌上薄薄一层面粉,让每一粒都沾上细白的霜。上屉一蒸,灶间便漫开一股清甜的、属于山野的香气。

蒸好的麦饭松软莹润。吃时只点几滴熟油,一撮细盐,或是调一小碟蒜醋辣子。入口是花苞的微韧与清甜,仿佛把一整个春天,都轻轻含在了嘴里。

人生如枝头槐花,总有风雨摇落时分。然而岁岁春深,槐花的味道,永远如初。

这一抹甜,温柔地托住生活所有的重量与叹息。无论走过多少坎坷,历经几番风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心底总为自己留着一份对美好的相信与守望。

就像枝头那枚静宁苹果,黄土旱塬的风吹过,高原充足的日照吻过,最后凝结成脆甜的一口。平凉人懂得这份甜的来历,因而也懂得如何创造甜、珍藏甜、等待甜。

岁末的钟声渐近,人间喜意正浓。这抹甜,是千里奔赴的念,是灯火可亲的暖。当所有牵挂都有了归处,当所有等待都化为桌前团聚的笑语,此刻,甜,便有了属于它的满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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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2-19

标签:美食   平凉   心尖   麸子   槐花   清甜   崆峒   醪糟   香气   甜菜   静宁   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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