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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避寒

编辑|避寒

天才的枷锁：徐渭的九次自杀与疯狂人生

他不是疯子，他只是活得太清醒。

1521年，徐渭出生于浙江绍兴，他三岁丧父，七岁时，继母不愿养他，亲手将他赶出家门，从此寄人篱下，靠祖母照料。

十岁读书，十四岁写诗文，已可自成一体，有人说他是天才，家人却嫌他“举止怪异”，他记得自己一生“毁于八十老妪”。

他一心想通过科举出人头地，从二十岁考到三十八岁，八次落榜，试卷写得好，官府却说他文风“诡怪”，不合规矩。

有人推荐他放弃举业去做幕僚，他拒绝，说：“我宁愿做饿鬼，不愿做奴才。”

他的第一任妻子早亡，家中兄弟抢走田产房屋，他开始喝酒，写诗，整夜不眠，三十七岁写信自叹：“天下事苦无尽头，我岂能独免？”

胡宗宪出现在他生命里，时任浙闽总督，兵部尚书，重用他为幕僚，令其参与军机密事，这是他一生唯一一次进入权力中心。

短暂的三年，他像抓住救命稻草，日日策马入衙，撰文撰令，谈兵布阵，胡宗宪赏识他，给他银两，荐他升职，他以为终于要熬出头。

结果胡宗宪被严嵩倒台牵连，入狱抄家，1565年，狱中病死，徐渭当晚试图上吊，被邻人救下。

第二日，他吞墨自尽，第三日，用铁钉自刺双耳，后来又试图以斧劈头、自锥击腹、悬梁、投井、断食……九次，均未死成。

他开始出现幻听幻视，总怀疑人害他，连妻子都不信。

他娶了第三任妻子吴氏，婚后一年，总怀疑她“不贞”，两人争吵不断，邻里劝解无用，1566年，他在幻觉中杀死吴氏，自首。

判为死刑，改判杖责四十，监禁，他在狱中待了七年，差点死于牢疫，弟弟替他求情，付重金赎人才出狱，出狱时，他已五十二岁。

一个在幻觉中杀妻，又九次试图自尽的人，被后人称为“青藤先生”，这个称呼在他活着时从没人用。

艺术的救赎：泼墨大写意的诞生与精神突围

他活着，靠卖画为生，名声不大，绍兴城内，只有人说“有个疯子爱画葡萄”。

他住在城南破屋，屋顶漏雨，四周长草，屋内有猫，他自画像题字：“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

徐渭开始画泼墨葡萄，是在出狱之后，画面简单，墨色浓烈，像是泼上去的，枝叶扭曲，线条疯乱。别人说他没技巧，他冷笑：“我画，给天看，不给人看。”

没人教他怎么画，他也不学别人，他在纸上直接用大笔蘸浓墨，涂、洒、甩，葡萄成串，鱼虾横生，墨水淋漓，不见轮廓。

他画牡丹，不讲结构；画墨虾，少细节；画墨蟹，只靠两笔就定神。

他不是画家出身，他写诗、作赋、治兵、评律。自称“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可后人记住他的，全是画。

他的书法是狂草，笔迹奔走如龙蛇，他临王羲之，不像；临张旭，不似。每次落笔前，都闭眼冥思，写完，屋里全是酒气，他说：“字，不可太正，太正即死。”

他也临摹别人字画，但都乱改，他把苏轼的《寒食帖》改成“疯语帖”，加上自写诗句。

活着时，他画不值钱，一次十文，买饭刚好，人们看他画，说“疯癫涂抹”，他不辩，继续画。

他的精神越混乱，画越自由，没有人指导他，也没有人赏识，他的画册被官府列为“异端”。

他越不被理解，画得越狠，墨越来越重，线越来越弯，纸经常被刺穿，他说：“纸薄不堪我意。”

他常半夜起身画画，画完笑出声，笑完又呕，他身上常有伤口，笔尖蘸血，有人看到他说：“这人不是疯了，是活在别的地方。”

他活在“别的地方”里三十年，没有官职、没有徒弟、没有传承，直到死后，才有人发现，这种画法后来成了中国大写意的源头。

徐渭死后四百年的传奇

他死在1593年，七十三岁，绍兴城没为他送行，没人为他立碑，他的朋友也不多。

尸体埋在南门外一片荒地，旁边是个晒布场，过路人踩着破砖经过，没人知道下面埋着谁。

他的诗稿和画卷被散落各地，有人拿去当窗纸，有人用来练字，只有一个人捡起了这些碎片：袁宏道。

袁宏道是晚明“公安派”代表人物，他年轻时仰慕奇才，曾远赴徐渭故居寻访，见过破画、残稿和一些民间传说。

他说：“此人乃有明一代奇士，不可埋没。”他开始整理徐渭的诗文，写传、选文、校注、上奏，那一年是1598年，徐渭死后五年。

文集出版后，学界震动，“青藤先生”之名，第一次出现在印刷文字中，没人再叫他疯子。

清初，郑板桥读到徐渭诗文，自称“徐青藤余脉”，他画兰竹石，题诗用徐渭的句式，说：“我画竹，不如徐渭；我写诗，更逊一筹。”

八大山人则更直接，他的墨鱼、狂鸟、野花，线条狂逸、色墨交融，画面压抑诡谲，神似徐渭。

有人质疑，他不辩解，只在一幅画上题字：“吾画，无宗，若有宗，宗青藤。”

石涛画山水，也临过徐渭，画完后说了一句：“青藤之后，不能不知我。”

真正让徐渭成“宗师”的，是晚清以来的印人，尤其是齐白石。

齐白石年轻时为木匠，拜师学画，偶然看到一本旧画册，署名“青藤”，一串墨葡萄，笔法粗重，气势张扬，他愣住了。

他开始模仿徐渭，用破笔刷墨，用老纸作画，越画越敬，他刻了一方闲章：“青藤门下走狗。”这不是玩笑。

他刻完后给自己跪了一次，旁人问他为何跪，他说：“此人，我愿为他磨墨理纸。”

他一生都在模仿徐渭，最终超越，他承认：“我所有大写意，全从青藤来。”

民国时，有学者统计，清末民初八成大写意画家，都直接或间接承袭徐渭画风，没有一个师承体系，只有一种气质：放肆、偏执、孤傲、不屈。

人们开始重新检视徐渭的一生，他的疯，不再被看作病，而是“通神”；他的画，不再是“泼墨”，而是“写意”；他的自杀，不是懦弱，是抗争。

他的传记开始进学堂，文章被收录在《古文观止》《明清散文选》，齐白石的评价成了标签，他的画，拍卖价过千万，墨葡萄，一纸万金。

他死后四百年，成了中国文人画的大宗。

疯魔与永恒：徐渭的精神遗产

他留下的作品，不多，画，大多流散民间；诗，大部分在狱中写；字，有些刻石保存。

没有系统理论，没有“画学”，只有语气极重的一句话：“不受世之垢，方成画中人。”

《墨葡萄图》上，他题诗：“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只有八个字被人不断引用：“落魄、独立、啸风、晚翁”。

这不是技法描述，是人生缩影，没有人教他画，他靠痛苦画出风格，他不信儒家，也不信佛道，他信自己手里的笔。

他是疯魔的，但不是精神失常的那种疯，他认得字，背得诗，论战能赢，写字可印。 可他就是不肯低头，不认命，即便在牢里，他还写书给狱卒，内容是论治国，谈兵法。

他和明代另两个才子并称：解缙、杨慎。

解缙入狱被杀，杨慎流放云南，徐渭疯了七年，他们的共同点：聪明，桀骜，最后都没好下场。

徐渭的特别之处是：别人写诗骂权贵，他直接杀妻、投井、锥睾。

疯，是后人给他的标签。他自己怎么说？在晚年手稿上，他写了一句评价：“人道我癫，我道人癫。”他画葡萄时，旁边又写：“世人皆醉我独醒。”

这些不是摆谱，他活得不易，他要疯，还得吃饭；要死，还得活下去，他靠画活着，但也因为画，才没疯得彻底。

现代学者研究他画风、诗律、人格、心理，他们说他是“东方梵高”。但他不是，他没自残耳朵，也没卖画成名，他的“癫”，是有逻辑的；他的“狂”，是有技术的。

他用画与字对抗命运，用疯魔抵达永恒。

他死了，但他的线条没断，他的墨，从来都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