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档新片来袭#
雍正三年,腊月。
杭州城的雪,下得比往年都要缠绵。不像西北大漠那种割面的硬雪,江南的雪像带着一腔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粘在人衣上、眉梢,化不开,抖不掉,一丝丝往骨头缝里渗。

涌金门外,寒风打着旋儿。
这座曾经车水马龙的城门,在风雪中瑟缩。进出的百姓裹紧衣衫,行色匆匆,没人多看那个守在城门洞里的老兵一眼。
老兵穿着一身发霉的号衣,拄着一杆枪头都锈烂了的长枪。他身形依旧魁梧,背却佝偻了。满脸乱须上结着白霜,一双手粗糙开裂,像是被风干的老树皮。
没人知道,这双手半年前还握着“抚远大将军印”。这双手一挥,西北数十万大军便要听令;这双手接过雍正皇帝亲手剥的橘子。
他是年羹尧。
那个被雍正称作“恩人”、让王公贝勒下马跪迎的年大将军。
如今,他只是涌金门一个看门卒。
连降十八级。
从一品大员到无品无级的守门人。大清开国以来,没听过这般荒诞又决绝的羞辱。
年羹尧站在风雪里,目光呆滞。肚子“咕噜”一声闷响。
他饿了。
从清晨站到黄昏,一口热水都没沾唇。管饭的小吏像是忘了世上还有他这个人。
“虎落平阳……”
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白气。
这时,风雪里传来叮叮当当的铜铃声。
一个衣衫褴褛、手托破碗的游方道士,踩着积雪,一步三晃走来。道士乱发后的眼睛闪着幽幽绿光,直勾勾盯着年羹尧。
那眼神不像看人,倒像屠户打量案板上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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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半年前。
年羹尧还坐在西安督师行辕,威风八面。
青海大捷,罗卜藏丹津溃逃,大清版图在他手中稳如磐石。捷报进京,雍正皇帝欣喜若狂,朱批写下一段肉麻话:
“朕实不知如何疼你,方有颜对天地神明也。”
那一刻,年羹尧觉得自己就是天。
他在西北,便是土皇帝。
蒙古王公见他,须行跪拜大礼;御前侍卫为他牵马坠镫;钦差大臣候在辕门外,看他心情决定见与不见。

他太傲了。
傲到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龙椅上坐着的是谁。
回京述职,他让王爷跪在道旁迎候,自己骑在马上,眼皮不抬。御前觐见,他竟伸脚让皇帝看新靴子合不合脚。
那时他以为,这便是“君臣相得”,是“千古佳话”。
可他不知,养心殿里那双眼睛,早已从狂热转为冰冷。
崩塌始于一道圣旨。
先调任杭州将军,美其名曰享江南清福。年羹尧虽不爽,仍带着数百车金银细软,浩浩荡荡南下。
可还未坐稳,第二道旨意便到。
“年羹尧甚至狂悖,着削去杭州将军职,降为闲散章京。”
接着,第三道、第四道……
圣旨如雪片,每一道都是一把软刀子,片他的肉,剥他的皮。
不到两月。
从威震天下的大将军,沦为杭州城门看守。
这是一场猫鼠游戏。
猫不急吃鼠,它要玩弄,要羞辱,要让这只不可一世的老鼠,在绝望中丧失所有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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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杭州的冬,真冷。
年羹尧缩了缩脖子,想把漏风的号衣裹紧些。
昔日在西北,他也冷。但那时,他身上是御赐黄马褂、貂皮大氅,手捧暖炉,饮的是烧刀子。那时的冷,是征服天地的快意。
而今的冷,是透骨的凄惶。
“喂!看门的!”
一声吆喝打断回忆。
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城门口,车帘掀开,露出个胖脑袋。
年羹尧眯眼认出了——杭州知府的小舅子,昔日连给他提鞋都不配的角色。
“看什么看?还不把拒马搬开!”胖子折扇指着年羹尧鼻子骂,“瞎了狗眼,不知这是谁的车?”
年羹尧的手猛地攥紧长枪。
一股杀气迸发。战场上杀过数万人积下的煞气,纵落魄,仍足令人胆寒。
胖子被他一瞪,吓得缩脖。
旋即反应过来——现在的年羹尧,不是大将军,是只臭虫。
“哟呵?还敢瞪我?”胖子跳下车,走到年羹尧面前,扬鞭就抽在他脸上,“还以为自己是年大将军?皇上都说了,你就是条狗!搬!”
鞭梢抽过,火辣辣的疼。
若在半年前,这胖子已是尸体,九族都要遭殃。
可现在……
年羹尧深吸一口气。
他想到了京城被软禁的家眷,想到了皇上那句阴恻恻的“看你表现”。
他松开了握枪的手。
这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弯下了腰,一步一步挪到拒马前,用那双指点过江山的手,搬开了沉重的木头。
“哼,贱骨头。”
胖子啐了一口,大摇大摆上车。马车扬长而去,溅了年羹尧满身泥水。
年羹尧站在泥泞里,望着马车消失在风雪中。
两行浊泪,顺着他布满风霜的脸,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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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夜深了。
城门已闭。
年羹尧蜷在城门洞避风的角落,面前生着一小堆火。火是用捡来的枯枝烂木升的,烟大,呛得人流泪。
他太饿了。
从正午至今,粒米未进。
胃里像有火在烧,又像无数小手抓挠。
这饥饿感让他想起儿时。那时未发迹,家贫,尝过饿肚滋味。可他从未想过,登上权力巅峰后,竟又回到这般境地。
“雍正……胤禛……”
年羹尧拿着树枝,在地上无意识地划。
他不恨那胖子,也不恨落井下石的小人。他只恨一人。
那个曾口口声声说“朕不负你”的男人。
“为什么?”
年羹尧对着火堆喃喃,“我为你平定西北,为你铲除异己,为你背了多少黑锅。连那个……那个秘密,我都替你守着。你为何这般待我?”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可我还未老!我也不是兔,我是狼!是虎!你就不怕逼急了我,反咬你一口?”
年羹尧眼中闪过狠厉。
他在西北还有旧部。岳钟琪虽接了他的班,军中将领多是他一手提拔。只要他登高一呼……
不。
不行。
年羹尧颓然松开树枝。
他太了解雍正。
那男人心机深不可测。既敢将他贬至此,必已做好万全准备。恐怕此刻,杭州城里、涌金门周遭,早布满了粘杆处的密探。
只要他有一丝异动,下一秒便人头落地。
更让他绝望的是,他发现自己老了。
那股心气儿,被一连串打击磨光了。现在的他,像头被拔牙剪爪的老虎,只能在这风雪夜里,独自舔伤。
“若能有一口热饭……哪怕剩饭也好……”
一代名将,此刻的愿望,卑微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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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就在年羹尧饿得头昏眼花,几乎昏睡时——
那阵奇异的铜铃声,又响了。
“叮铃——叮铃——”
声音清脆,穿透风雪,钻入他耳中。
他猛地睁眼。
风雪里,走来一人。
正是白日见过的游方道士。
这道士穿得比他还破,道袍补丁摞补丁,颜色难辨。脚上草鞋露着脚趾,却似不觉冷,走得稳当。
道士手托一个破碗,碗边缺了好几处,像被狗啃过。
“无量天尊。”
道士走到火堆旁,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他对面。
破碗往地上一放,“铛”一声脆响。
“大将军,守夜辛苦。”
道士笑嘻嘻看着年羹尧,污垢脸上露出一口残缺黄牙。
年羹尧警惕地盯着他。
“你是谁?”
“贫道是个讨饭的。”道士耸肩,“路过此地,见大将军还未用饭,特来送点斋饭。”
“送饭?”
年羹尧瞥向那破碗。
借火光,他看清了碗中物——
那是一碗……馊饭。
米饭发黄,长了层绿毛。几根烂菜叶混在其中,散发酸臭味。碗边还粘着几只死苍蝇。
这是连狗都不吃的饭。
年羹尧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混账!”
他暴起,一脚踢翻破碗,“臭道士,敢羞辱我?你知我是谁?我是年羹尧!抚远大将军!”
纵落魄至此,刻在骨子里的傲气,仍让他受不了这般侮辱。
馊饭洒了一地。
酸臭味经火一烤,愈发刺鼻。
道士却不生气。
仍坐在那儿,笑嘻嘻看着暴怒的年羹尧,甚至伸手捡起地上一粒发霉的米饭,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了嚼。
“大将军,何必动怒?”
道士咽下米饭,拍拍手,“这饭虽馊,却是你自己的口粮。贫道不过是替你端来罢了。”
“放屁!”年羹尧怒吼,“我年羹尧饿死也不吃这猪食!我以前吃什么?满汉全席!御膳珍馐!你拿这种东西,是找死!”
“猪食?”
道士听到这两字,突然大笑。
笑声尖利,如夜枭啼哭,震得周围积雪簌簌落下。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猪食!”
道士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年羹尧,“年大将军,你还不明白?你这辈子,吃的就是猪食,做的就是猪事,最后……也要落得个猪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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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年羹尧被这道士笑得心里发毛。
他想拔刀砍了这疯道士。可手像被千斤重物压住,抬不起来。
道士笑够了,脸色蓦地一变。
方才嬉皮笑脸的神情消失,换上一种庄严、肃穆,甚至带几分悲悯的神色。
眼中那幽幽绿光更盛了。
“年羹尧。”
道士直呼其名,声音低沉洪亮,如庙里铜钟撞击,“你可知,你为何有今日之祸?”
“因为……功高震主……”年羹尧下意识道。
“屁!”
道士啐了一口,“功高震主的人多了。你,是自己作死!”
道士起身,围着年羹尧转了一圈,目光如刀,刮过他每一寸狼狈。
“你可知,西北大捷后,你军中庆功,吃的什么?”
年羹尧一怔:“自是犒赏三军,酒肉管够。”
“酒肉?”道士冷笑,“你可知那些肉从何而来?”
“自然是采买……”
“采买?”道士打断他,眼中绿光跳跃,“青海平定,你下令屠了三座不肯归顺的寨子。男女老幼,一个不留。那些尸体呢?”
年羹尧脸色一白。
“那些尸体,”道士声音压低,却字字如锤,“被你手下将领拖去喂了军中的猪。那些猪吃得膘肥体壮,过年时宰了,做成红烧肉,犒赏三军。你还亲自给将士们夹菜,说‘吃!吃得壮壮的,才好为皇上效力!’”
年羹尧胃里一阵翻腾。
他记得那场面。大锅炖肉,香气扑鼻。将士们欢声雷动,高呼“大将军恩德”。他还笑着拍一个年轻士兵的肩膀:“多吃点,长力气。”
“那肉……那肉是……”
“是你下令屠戮的子民。”道士盯着他,一字一顿,“你吃的庆功宴,是人间血肉宴。你得的战功,是白骨堆成山。”
年羹尧踉跄后退,脊背撞上冰冷城墙。
“你……你胡言……”
“我胡言?”道士从怀中掏出一物,扔在年羹尧脚下。
那是一块小小的、刻着藏文的骨牌。年羹尧认得,是青海部落孩童常戴的护身符。
“这是在你们军营猪圈里找到的。”道士声音冰冷,“不止这一块。那些猪拱土时,拱出多少这样的东西。你的将士们看见了,只当是战利品,还夸赞猪肉香。”
年羹尧双腿发软,跪倒在地。
他想起那些夜晚,军营里飘荡的肉香。想起自己大口吃肉,夸赞厨子手艺好。想起雍正来信问“将士们可吃得饱”,他回奏“陛下洪福,将士们餐餐有肉”……
“你以为这就完了?”道士俯身,凑近他耳边,“你再想想,你在西北这些年,贪了多少军饷?克扣了多少粮草?那些饿死的兵士,他们的冤魂,可都看着你呢。”
“朝廷拨的银子,你贪七成。粮食,你卖三成。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你却在西安建了十三处别院,养了八十房姬妾。这些,皇上知不知道?”
年羹尧浑身颤抖。
他知道。雍正一定知道。粘杆处无孔不入,这些事怎可能瞒得过?
“皇上为什么不动你?因为你有用。”道士直起身,声音在风雪中回荡,“西北需要你镇着,朝中需要你制衡。可现在呢?西北平了,你旧部被岳钟琪收拾得服服帖帖。你,没用了。”
“没用的刀,就该收进鞘里。没用的狗……”道士顿了顿,嘴角扯出残酷的弧度,“就该宰了吃肉。”
年羹尧瘫坐在雪地里,眼神涣散。
“所以……皇上贬我看城门……是为了……”
“是为了让你尝尝,饿肚子的滋味。”道士指着地上那摊馊饭,“让你想想,那些因你贪墨而饿死的将士,临死前是什么感觉。让你想想,那些被你屠戮的百姓,咽气前是什么滋味。”
“这碗馊饭,是你自己种的因果。”
道士弯腰,捡起破碗,重新舀起地上的馊饭,递到年羹尧面前。
“大将军,该还债了。”
年羹尧看着那碗绿毛馊饭,胃里翻江倒海。可一种更深、更冷的饥饿感,从骨髓里渗出来。
那是良知的饥饿,是罪孽的反噬。
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破碗。
风雪更急了。
道士的身影渐渐模糊,只有那声音还在回荡:“吃了这碗饭,你的债,才算还了一分。剩下的……来世再还吧。”
年羹尧捧起碗,闭上眼睛,将馊臭的饭扒进嘴里。
眼泪混着雪水,淌进碗中。
远处传来更鼓声。
三更天了。
城门洞外,风雪呼号,如万千冤魂哭泣。
而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将军,此刻蜷缩在角落里,一口一口,咽下自己种下的苦果。
他知道,这不过是开始。
雍正的刀子,还没真正落下。
但更可怕的,是那些被他辜负、被他屠戮的亡魂,正从记忆深处爬出来,一口一口,啃噬他的灵魂。
这碗馊饭,他还得吃很久。
久到来年春雪融化,久到杭州桃花开了又谢。
久到圣旨再次降临,赐他一条白绫,或一杯鸩酒。
而那,才是真正的“还债”。
更新时间:2025-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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