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漫步22｜你是我的眼

我的办公室朝南，窗外除了常庄水库空无一物，窗户有九个格子，像重庆火锅。

太阳每天就在这些格子里依次出现，在最后一个格子里消失时，一天就结束了。

入冬后，每天太阳出现在第三个格子时，坐在窗前喝一杯热水，就会感到很满足。郑州的饮用水来自丹江水库，是甜的。

我也喜欢咖啡和茶，近来刚刚体会到白水的滋味。

今天抽完烟后，我像往常一样把空烟盒丢进了垃圾桶，看着揉成一团的烟纸，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对大人丢弃的的烟纸不是如获至宝吗？

曾经，我床下的小木箱里收集了多少烟纸啊，还有五颜六色的玻璃球、杏核、画片、火柴、折叠剪刀，几枝漂亮的羽毛……简直是个百宝箱。

中学时有一个室友，在褥子下面藏了一沓烟纸，他在烟纸的背面写日记。

我偷看过一回，大抵都是发誓要入选校足球队之类的。

我的傻舅舅，也经常在烟纸上写一些密密麻麻的奇怪符号，谁也看不懂，也不让看。

今天，我坐在阳光温暖的窗边思考，究竟是什么让我们满足或不满足呢？

今天在东大街的城隍庙里看到一棵榆树，一棵两百三十年树龄的白榆，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榆树。

这个年龄，和我的家谱一样长，应该是乾隆年间开始的。

当年是谁把它种下的呢？人们为什么要在庭前种一棵树呢？是怀念曾经在树上生活的时光吗？

我小时候，经常爬上一棵挨着学校围墙的树，钻进树冠里，舒舒服服的躺在树枝上，看光影在枝叶间跳动。

城隍庙里的这棵树，看过了多少代人？看过了多少兴衰？它对我们这一代是怎么看的呢？它还要在这里看多久？看一千年吗？

如果人类可以活一千年，世界会怎么样呢？会更好吗？

如果你的人生还剩下一千年，今天你会做什么呢？你有什么打算呢？

你该怎么样学习和工作呢？你还需要恋爱和婚姻吗？新的伦理关系是什么样的？你会更快乐还是更痛苦呢？

我们要拥有多么强大的意志才能度过一千年的时光？

夏天的时候，我站在湖边看蜉蝣，它们一出水就疯狂的抖动翅膀，追逐、交配，在阳光照耀的湖面上闪烁着澎湃的、迷醉的光芒。

比求偶更疯狂的是它们的死亡。

只有三十分钟，它们的生命就结束了，黯淡了，冷却了，在湖面上尸横遍野。

当生命足够短暂，仿佛才能看出它的意义——就是繁衍。

三十分钟的生命和一百年的生命、一千年的生命，在更漫长的历史长河里，在浩瀚宇宙的变化里，有什么不同吗？

如果把太阳系的存在压缩到一个月，人类的文明只有一秒钟。

如果没有繁衍，生命的意义何在？

所以蜉蝣把能量传递给伴侣，伴侣传递给幼虫，幼虫传递给蜻蜓，蜻蜓传递给青蛙，青蛙传递给鸟，鸟传递给草地，草地传递给牛羊，牛羊传递给人类……

我们也是能量的传递者，莫说夏虫不可语冰，我们带着它的眼，你看到的，众生万物就都看到了。

过往的，消失的，也都看到了。将来的，你也会看到。

城隍庙里供奉的是汉军将领纪信。

两千多年前，项羽将刘邦围困在荥阳，形势危及。纪信假扮刘邦出城东门诈降，刘邦乘机从西门脱身。项羽放火烧死纪信。

豫剧传统剧目《困荥阳》中，纪信领命后回府与老母、妻儿泪别。他唱到：

君叫臣死臣难违，

为国尽忠理当为。

可叹我一家大小不能够就团圆归。

袍袖沾一沾腮边泪，

耳听得催阵鼓止不住的连声催。

今日，庙前的楹联上写到：

入门温旧史，诓楚救汉，问高祖登基时，可曾记起荥阳一幕？

进庙警新颜，正冠掸尘，看谒者叩首处，总要流下热泪两行。

霸王高祖，都已成云烟，我们身上带着他们的眼，看遮天蔽日的榆树，看前来祈福的新人，看大殿屋脊上的狮子宝瓶在蓝天白云太阳下闪闪发光。

晚上看电影《德国往事》，犹太人贝曼向审讯他的女军官说：“如果不用撒谎来装饰人生，人生真的难以承受”！

电影后记里写到：九死一生后，仍有约4000位犹太人继续留在德国，他们也无法向后代解释为什么，人类是个复杂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