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峡砺剑:走出布洛涅军营的法军

法兰西从未有过如此优秀、如此经验丰富的军队,军队也从未得到过比这更好的精神激励,纵然要面对两个大国的联军,战局的结果却可以轻易预测。

——苏尔特元帅副官,圣沙曼

蒙泰库科利曾说过,战争需要“金钱,金钱,还是金钱”,法国将军们则要求“无畏,更无畏,永远无畏”。

——俄国官员法贝尔1808年于圣彼得堡

在拿破仑时代,1805年从海峡南岸布洛涅军营走出的“大军团”或“拿破仑的军队”已经令人极为惊羡,而在后世,它更是成为了不朽传奇。然而,仅仅依靠空洞的言辞和夸张的断言是难以令人信服的,只有细致的探究才能使人真正理解法国陆军令战争乃至历史发生剧变的力量之源。

马伦戈会战三周年纪念日当天(1803年6月14日),第一执政波拿巴正式向陆军部长贝尔蒂埃下达备战命令:

部长公民,我将你此前撰写的圣奥梅尔(Saint-Omer)军营计划返还给你。我最终命令军队部署的基地如下:

六座军营将建立起来,每座里都应当有一个军,由总司令的六位副手分别指挥……

营地一在荷兰、一在根特(Gand)、一在圣奥梅尔、一在贡比涅(Compiègne)、一在圣马洛(Saint-Malo)、一在巴约讷(Bayonne)。

经过短暂的沿海巡视,波拿巴对上述计划稍作修改,于7月21日决定以布洛涅为中心建立包括四座营地的大营,编组名为“海岸军团”的主力部队,计划集结1300艘轻型划艇和900艘运输舰将15万大军运往英国。十余万法国陆军仿佛是从巴约挂毯上走出一般,顺利部署到从布列塔尼延伸到荷兰的漫长海岸线上,海峡南岸顿时出现了一派繁忙景象。

尽管革命战争给法国带来了一支经验丰富、战术多样的优秀军队,不过,在督政府低效、腐败的统治下,共和国军队纵然在1799年击退了英俄联军对巴达维亚的入侵,却在与奥俄联军的交锋中败多胜少,丢失了意大利境内的绝大部分战果。

诚然,第一执政波拿巴在次年的马伦戈战场上赢得了决定性胜利,但那也是在苦战中涉险获胜,莫罗迫使奥地利彻底退出战争的霍恩林登大捷同样有相当的运气成分在内。

成为法兰西第一人的波拿巴将军除了要着手对付一团乱麻的内政,还得处理一支规模庞大却弊病丛生的军队,它的正规步兵包括140个半旅,但它们在人数、编制上都差异很大,许多部队更是人员严重缺编,军官腐败丛生,此外还存在着形形色色的非正规半旅、军团等临时性部队。

利用击败第二次反法同盟带来的强大影响力,第一执政展开了广泛的内政改革和军事整顿。法国的财政逐步恢复了正常,海陆军军费支出从共和十年(1801年9月至1802年9月)的3.14亿法郎稳步增长到共和十二年(1803年9月至1804年9月)的4.48亿法郎。

截至1803年,尽管瑞士等仆从国尚未完成整编,但法军中的110个战列步兵半旅已被压缩成89个战列步兵团,30个轻步兵半旅则精简成了27个轻步兵团,大批政治上不可靠、军事上无能的军官被剔除出去;波拿巴亲自参与设计的全新胸甲骑兵成为最引人瞩目的军人;马尔蒙主导下的炮兵装备更新也在稳步推进。虽然对英开战打乱了后续变革,但法军已经在难得的和平整顿时期取得了长足进步。

依托运转良好的财政体系,法军得以进行全面动员和集结,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训练良机,尽管拿破仑始终渴望尽早跨越海峡,但种种阴差阳错将导致海岸军团得到大约两年的充裕战备时间。军团的下属军长们大多在共和国时代功勋卓著,能力突出,甚至连一些师长乃至旅长都曾拥有独当一面的作战经验。而在士兵层面上,由于对英战争导致部队中止正常退伍,百分之四十以上的人曾至少参与一场战役,接近四分之一的人服役超过十年——这意味着他们在1795年或者更早的时候就加入了共和国军队,许多人甚至打满了整场革命战争。

虽然军队当中还有大约一半的新兵,但在苏尔特、达武、马尔蒙等严厉“监工”的锐利目光下经历漫长训练后,绝大多数营地中部队的技战术能力都达到了同时代军人难以企及、后人多数也只能仰望的高度。正如苏尔特向皇帝禀告的那样:“不能挺过我所受疲乏的士兵会留在兵站,挺过来的那些将征服世界!”最终挺过来的炮兵中尉阿尔芒·多特普尔(Armand d’Hautpoul)回忆道:

这些部队拥有作为核心的老兵,指挥他们的军官也几乎全都是在战场上赢得他们的马刺 。此外,整个军都被投入到毫无休止的演习和行军当中,训练直到筋疲力尽为止,受到最为精确的纪律约束。因此,士兵们,尤其是在皇帝手中的士兵们,成为了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马尔蒙当时正在荷兰指挥两万余人的海岸军团独立一翼,拿破仑一向认为,“最优秀的将领出自炮兵”。马尔蒙不仅是拿破仑的亲信,更在炮兵组织改革、武器改进和实战中表现出色,最终成为大军团中资历最浅的军长。尽管后来与拿破仑分道扬镳,他还是在回忆录中描述了令自己和下属官兵们受用终身的难忘经历:

一个月时间被用来训练各种细节,在那之后,每周都有两天时间在各营中展开训练,三天时间进行师级规模机动训练,周日以三个师合编成军展开机动训练,每两周都有一次大规模演习和实弹射击训练,还为炮兵部队修建了射击训练场……因此每一周的每一天都有任务,其余时间则被用来进行其它训练。部队的训练水平达到了难以想象的高度,我从未在法军部队里见过与之相当的水平,即便在长年战争后,接受了此类训练的团依然保持着与之相关的痕迹。

不过,此时的法军并没有统一的训练计划,以位于蒙特勒伊营地的奈伊军为例,尽管部队一直在进行高强度训练,但合成部队的训练状况却出现了严重的两极分化。马勒(Mahler)师第59战列步兵团的费藏萨克(Fezensac)少尉提供了罕见的负面材料:

在蒙特勒伊营地,我们的长官对训练关注极少,告诉读者们这一点会令人大吃一惊,毕竟他们享有充分的训练时间,奈伊在1804年秋季和1805年组织了两次大规模演习,我先是作为列兵参加,后来作为军官参与。这档子事儿令人烦恼,让人极为疲劳,我们在天明前喝完汤就离开营地,白天分配了白兰地酒,一直训练到夜间才能回来。马勒将军把全师集结起来不超过三次,而且他的操练还出了岔子,没有以旅为单位的固定训练,将军也从不来营地。每个团长都按照自己的想法训练他的团。

同样属于奈伊军的杜邦(Dupont)师由曾在马伦戈战场上立下奇功的优秀步兵团组成,他们的训练状况相当良好。隶属该师的第9轻步兵团团史记载:

蒙特勒伊营地中的部队,尤其是杜邦师的官兵操练频率非常高,因此懒散(行为)事先即被瓦解,根本无法出现。师级训练每周要进行三次。不同部队单位时常在将军的命令下展开操练,关系发展很快。短时间内就令各团变得更为团结协作,令他们的机动能力大大加强。


在训练之余,热爱生活的法军官兵们也对营地建设倾注了热情与汗水。在他们将要生活两年之久的滨海地带,每一个团、每一个营、每一个连甚至每一栋军官住房都有自己的花园(一般情况下其中会有一半被用作菜地),部队长官和军官的屋舍旁边像变魔术一样出现了绿意盎然的草坪,一夜之间大大小小的城镇便拔地而起。

在这些新兴居民点里,最不缺乏的就是军事气氛,就连每一条道路都以著名军人或会战来命名。军官住所条件自然可谓不错——至少里面有独立的卧室和床铺,士兵们也驾轻就熟地使用木材、泥土和草料搭建泥墙,就地取材用白垩土进行粉刷,用稻草覆盖住屋顶,建成长约6米、宽约5米的集体居所,房屋内部则用高约半米的压实土墙分隔个人空间。

虽然虱子和老鼠的骚扰一直相当猖獗,不过这些临时营房在夏季还可以应付住宿需求。然而,秋季的大风时常刮跑屋顶稻草,迫使士兵忙于修理房屋。进入冬季后的营房更会面临渗水的严重困扰。当苏尔特军在寒风中完成一次检阅后,返回住所的乐手布兰-拉韦纳(Brun-Lavaine)发现室内地面已经:

变成了水塘,可里面漂浮着的不是鸭子和天鹅,而是衣服、乐谱、稻草杆、情书和便帽。我们立刻用水壶和饭盒排干这个凌乱的水洼。可就在我们舀水的时候,头顶上的屋顶再也支撑不住了,它的残骸堆满了我们的潮湿居所。

出于公共卫生考虑,法军在营地中修建了密集的排水渠,一方面减少积水,一方面也便于灌溉菜地。奈伊等关心下属的将领更是在冬季到来前就及时要求部队修建新的住所,经过一番掘地三尺的努力,士兵们找到了足够的石块,在这批临时木匠、石匠的努力下,蒙特勒伊营地基本在入冬之前完成了重建工作。为了预防官兵们在冬季里过于无聊,奈伊还命令每个团修建一间击剑室、一间舞厅和一间军官研修室,后者的建立为军官们就战术问题展开公开争论提供了便利,也最终催生了奈伊元帅的精彩战术著作《军事研究》。

法军士兵的每日官方配给中包括734克(1.5法磅)面包 、30.5克(1法盎司)米或61克(2法盎司)豆类、1/4公升葡萄酒或1/16公升白兰地、用于净化饮用水的二十分之一公升醋和通常情况下相当“坚韧”的244克(8法盎司)肉。

按照士兵的回忆,这些肉里往往“夹杂着筋腱、软骨和其它意料之外的东西,多嘴的厨子们称之为‘特供’”——不过和平日里几乎碰不到肉类的俄军士兵相比,法军的物质条件已经相当不错了。除了官方配给外,士兵还可以从房前屋后的花园里弄到土豆和新鲜蔬菜,甚至前往海滩展开“远征”。多特普尔中尉曾在沙滩上碰到一块有着深深裂缝的古怪石头,便好奇地用随身携带的手杖探进去测量深度,却发现手杖似乎被什么东西牢牢吸住了,他喊来的一位朋友也遭遇了同样的困境。最终两人合力拔出一只大章鱼,把它带回炮兵连之后,“炮手用它做成了一顿特别的佳肴”。

法军士兵的午餐通常是“肥汤”(soupe grasse),因为船难而沦为战俘的英军上尉奥布赖恩(O'Brien)在回忆录中描述了这种近乎“乱炖”的做法:

他们把一口大锅注满水。锅里的水烧开之后,就根据水量撒进去一两把盐,再切一些卷心菜和香草放进去,(各种食物都扔进去之后)最后放进去一个水淋淋的猪油球或手头的其它任何油脂。接着就等到锅里再次烧开,让所有食材都充分得到烹调。汤然后会被分到各个盘子里头,盘里事先已经放着被切得很薄的面包片。

晚餐一般是添上黄油、洋葱和醋的炖土豆,在普通士兵和下士的食堂里,六七名同居一屋的士兵会拿着汤匙轮流从锅里舀着吃,同一连里的中士可以单独聚餐,上士则能够进入设施较好的营食堂。营食堂旁边一般设有军人俱乐部,可供官兵练习击剑、舞蹈,在没有体育训练教程的十九世纪初,它们被视为军人锻炼身体、消磨时间的有效方式,前者尤其享有培育官兵进攻精神的美誉,而后者在某种程度上会因为若干在场“女士”而变得更为诱人。附近的商人们也根据军人需求在周边地区开办餐馆和咖啡馆,一些咖啡馆甚至还配备了台球桌供官兵娱乐。

长期的备战训练生活最终让来源各异的法军逐步忘却了过去的纷争记忆,第4战列步兵团指挥官比加雷(Bigarré)中校(该团名义上的团长为拿破仑长兄、那波利国王约瑟夫)在回忆录中提到:

将领、军官和士兵生活在完美的和谐当中,在他们眼里,献身于君主和为国家劳作是等同的。像卡拉曼(Caraman)、拉梅特(Lameth)、圣沙曼、拉图尔-莫堡(Latour-Maubourg)、尼古拉(Nicolay)、纳尔博纳(Narbonne)这样的贵胄子弟也乐意同梅兰(Merlin)、托洛兹(Tholozé)、珀蒂耶(Petiet)、蒙布兰、穆顿(Mouton)那样的平民平等相处。

海风吹拂下的岁月将把这些军官与士兵融合成1805年那支兼具热情与能力的无敌之师,诚如时任大军团第二军炮兵参谋长的富瓦将军所述:

法兰西从未拥有比这更强大的军队。在自由战争(即革命战争)头三年里,响应“祖国在危险中”号召奋起的八十万勇士无疑更富有道德感,但1805年的战士将更丰富的战斗经验和近乎一样的热情结合在一起。他们都是新人,都是自己劳作的产物,都是胜利的幸运宠儿……各个军阶的人物都要比1794年时更懂得如何履行职责。相比于任何时期的共和国军队,帝国军队的管理更为科学,资金、衣物、武器、弹药的补给更为充裕。同样的眼睛在打量前方,同样的手臂在挥舞,同样的心灵在指引——而这都是那位伟大将领兼军队之主的眼睛、手臂、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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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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