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是雪，只能是雪，是大地，唯一的大地

文/莫桐

　　香港、上海、长春、河北阜平……忽地就燃起了恐怖的火。

　　大地的负载得太多了：层层叠叠的楼宇，蜿蜒如蛇的道路，还有亿万人的奔走、喧嚷、悲喜，都沉沉地压着他。

　　他对着天空，发起一个信号：“云，我需要你，来降一降我的心头火……”

　　大地需要的不是急匆匆的雨。雨是过客，太匆忙，打在身上，只留下湿漉漉的、转眼就干的痕迹。

　　它需要的，是一场雪。一场不慌不忙、浩浩荡荡的雪。要那云，将自己一寸寸地揉碎，然后，屏着呼吸缓缓地、沉沉地，降落下来。

　　云接到了信号，已在路上。它积蓄了一场盛大的降落。

　　最先落下的几片，像试探的触须，怯怯的，刚一触及地面，便倏地不见了，只留下一粒极微小的湿点。

　　接着，纷纷扬扬，飘落而下。它带着高空辽远的记忆与清寂。覆盖了高楼的肩，覆盖了街道的额，覆盖了枯枝嶙峋的手，覆盖了大地灼热的身体……

　　这个不是征服，是一种安静的、近乎虔诚的慰藉。

　　雪知道大地的疼，便用自己全部的清凉与洁白，去贴近它，去化入它，去将那尖锐的、火辣辣的痛，一丝丝地吸走，融成一片冰冷的温暖。

　　渐渐地，大地被一层柔和的银白所包裹，它尖锐的棱角模糊了，只显出圆润而哀伤的轮廓，像一个巨大的、正在愈合的痂。

　　上海弄堂石库门上精致的雕花，长春街头宽阔马路旁静默的树挂，河北乡间朴拙的田埂与屋瓦，连同香港那密不透风的楼宇……此刻都仰着它们各自的脸，承受着，同一场浩大的、温柔的触摸。

　　雪抹平了一切现代的、古典的、繁华的、简朴的、富贵的、贫穷的……差异，只还万物以最素净的、最初的形貌。

　　万籁都像被这无边无际的雪絮吸了进去，连时间也似乎放缓了脚步，变得黏稠而静谧。只有这无限的、温柔的降落，沙沙的，又似无声，是大地和云唯一的语言，它们懂得。

　　大地，在雪的浸润下，真的松弛了下来。他不再燥裂，不再纠结……那深深的、干渴的疼痛，被这清凉的、细腻覆盖，一点一点地安抚了。像个终于得到抚慰的巨人，在雪的绒被下，发出了一声悠长的、满足的叹息。这叹息化作微微的暖意，反过来托住那些不断降落的雪，让它们停留得更久一些。

　　雪停了。世界是全新的，白得令人屏息。阳光出来时，那洁白便有些晃眼了，处处闪烁着细碎的、钻石似的光芒。大地湿润而柔软，仿佛吸饱了甘霖。空气清冽得像薄荷酒，吸入肺里，有洗濯过的澄明。

　　是雪，只能是雪，是大地，唯一的大地。

　　来年春日，大地上会有草芽，带着云的轻柔，大地的清俊，钻出地面。像一个个有着鲜活生命力的婴儿。

　　那时的大地和云，舒展着满足的身体，做一个完整的，幸福的、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