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煮茶聊天

陆羽煮茶聊天

芹梦

青瓷风炉上的银丝炭噼啪裂响，陆羽侧身推开竹窗，山雾挟着松针香涌进来，濡湿了案头半卷《茶经》。

“水老了。”他对面趺坐的老僧忽然开口，枯枝似的手指轻点铁釜。果然，釜底细密的水泡从蟹眼转为鱼眼，翻腾声渐如远雷。

陆羽提釜的手顿了顿：“法照禅师这‘听水’的功夫，比去年精进。”

“不如陆居士的鼻子。”老僧笑指檐下泥炉，“封了三年的蒙顶石花，开汤该有兰香混着雪气——可今日这香里，怎多了三分焦苦？”

第一泡茶汤注入天目盏时，山雨砸碎了满谷寂静。

“像不像那年在竟陵？”法照摩挲着盏沿兔毫纹，“你我把顾渚紫笋煮出了铁腥味。”

陆羽望向雨幕中翻飞的茶旗。二十年前叛军围城，他们在断墙下用生锈的箭镞撬开茶饼，城外杀声与鼎沸水声竟难辨彼此。

“如今喝遍天下名泉，反觉那日的血水泥汤最堪回味。”他忽然倾尽残茶，“就像禅师当年说的——劫火烹茶，别是禅味。”

法照的念珠停在指间：“所以你在《茶经》里写‘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却不肯写‘乱世中’。”

第三巡茶过，陆羽从怀中掏出布囊。褪色的葛布里裹着半片焦茶——正是安史之乱时，法照托商队捎给他的那饼残茶。

“该扔了。”老僧蹙眉。

“扔了它，长安城头那些饿得嚼茶叶的守军，就真成灰了。”陆羽将残茶投进风炉，青烟扭成胡旋女的舞姿，“你看这烟，像不像我们埋在西市槐树下的茶笼？”

法照的瞳孔忽然漾起水光。那年他们趁夜埋下三十六笼顾渚贡茶，晨光中叛军的马蹄踏碎茶笼，紫笋混着血水泥浆渗进长安的地脉。

雨歇时，陆羽起身收拾茶具。法照按住他抽茶匙的手：“今日这炭，烧的是南山寺的柏木？”

“是明州港沉船的桅杆木。”陆羽掀开风炉，炭灰里赫然露出半枚铜钉，“茶船在海上漂了三年，咸腥早沁进木纹——煮茶时，倒像把东海也煮进来了。”

老僧突然大笑，震落梁间积尘：“好个陆鸿渐！世人道你尝遍天下水，却不知你连四海风云都烹进了茶汤！”

残阳透过雨云，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茶经》末页，恰遮住“其日有雨不采”的朱批。

翌日小沙弥扫庭，见柏树下积着一汪茶渍，当中沉着半片焦黑的茶叶，形如残缺的唐宫飞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