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0月,一个闷热的午后,台北松山机场外突然排出十几辆深色轿车,车灯齐亮,场面甚至惊动了候机楼里喝咖啡的旅客。有人好奇地问:“哪位政要要来了?”工作人员摇头,只知道迎接的是一位从香港转机而来的老人。轿车车门打开时,七十六岁的傅涯扶着手杖缓缓走出,额角的几缕白发被风吹起,眼神却十分坚定。
此刻距离陈赓大将病逝已整整三十一年。岛内许多黄埔老校友并未忘记这位曾在长沙保卫战中救下全营官兵的同窗,他们也没忘记陈赓口中的那位“绍兴小师爷的女儿”。礼遇即来源于此:迎接的车里坐着陈赓黄埔同学的后人,还有傅家在台湾的几十位晚辈。排场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弥补半个世纪的分离。

时间回到1938年4月,二十一岁的傅涯在延安抗日军政大学第四期课堂里第一次见到陈赓。那天课堂上讨论如何组建敌后武工队,陈赓说话带着湖南口音,傅涯则用吴侬软语补充,她的聪敏与机敏令陈赓当场竖起大拇指。然而,两人的婚事却因“富家子女”这一身份卡在组织审查里。几番曲折后,高层一名领导笑着对陈赓说:“你赢得了战斗,不能输给出身。”
婚后不到一年,傅涯同家人失联。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在上海失守前随商船去了台中,手头带的只是一点家产。金银细软很快耗尽,一家十几口人挤进台北郊外不足三十平米的屋子。更糟的是四面借债的经济形势,公共债券的摊派几乎压垮了日常生计。
傅涯在广州南下工作的1949年冬天,通过南方局情报才知道亲人落脚台湾。她托叶剑英请香港地下交通站帮忙寄去一箱港币,但这善意却意外招来横祸——台北警备司令部循汇款记录查出“与大陆暗通信息”,傅涯的大嫂与三姐分别被关押六年、十年,罪名是“潜匪同谋”。“我只想给他们买几袋大米。”多年后说起这段往事,傅涯声音几近耳语。

封锁年代里,傅涯唯一能握住的,是一张1936年的合影:父母坐在藤椅上,八岁的妹妹站在腿边。陈赓去世后,她常对着照片发呆,嘀咕一句“等解完拉萨,就能解台北”,然后自己轻轻点头。
两岸僵局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现松动。1980年初夏,一封自旧金山寄出的航空信飞抵北京外交部信箱。信里,小妹用夹杂英文的中文写道:“姐,爸妈走了,他们盼望落叶归根。”看到这句话时,傅涯按着信纸,泪水模糊了老花镜。四年后,小妹持美国护照经香港返沪,机场出口处,两位分别四十六年的姐妹抱在一起,周围旅客悄悄让出通道。
1986年,傅涯协助小妹将父母骨灰护送到杭州。火车过钱塘江时,她掀帘远望,“爸妈回家了”,声音低得只剩气息。下葬那天,江面有薄雾,西子湖畔的松柏无风自响。
完成父母遗愿后,傅涯心里剩下最后一件事——亲自踏上那座隔海相望的岛。离休文件在1992年初批复,她没多休整就启程。深圳口岸简单午餐,一名广州军区干部护送她穿过罗湖桥到香港。短暂停留换取台北入境许可,三天后登机。

落地松山机场的瞬间,傅涯想起妹妹寄来的提醒:“姐,你一下飞机就会看到我们,别吓一跳。”果然,十几辆车队排成长龙,车窗里探出十几张熟悉又陌生的笑脸。小外甥孙子递上束素雅白菊:“陈伯母,辛苦了。”老人接过花束,先轻轻抚摸花瓣,又拍拍孩子肩膀,没说一句话。
短短两个月,傅涯几乎走遍全岛。高雄旗津的晚风、阿里山的日出、日月潭的月色,她都站在最前排。一路无人查证件,更无人盘问行程。“陈大将军的夫人要去看看祖国的山河。”负责协调的黄埔同学后代一句话,相关部门全部放行。
岛内媒体得到消息却保持克制,只在社会新闻版角落写下简短一行:“陈赓之妻探亲在台。”“无需更多笔墨。”一位退役将领摇头,“老同学的夫人,大伙心里都有数。”傅涯自己倒没留意这些,她忙着与弟妹们合影、去父母旧居凭吊、替家族新生儿起名。返程那天,小妹塞给她一只沉甸甸的手包,里面是家族成员凑的两万多新台币红包,傅涯笑着摇头,手却没推回去:“这是你们的心,我带回去。”

从1993年起,傅家后辈陆续来到北京、上海、绍兴探亲,每到节庆,总有人提着手信敲开傅涯家门。晚年老人常拿出全家福指着告诉来访者:“这一排全在台湾,这一排还在大陆,我们的根在一起。”话很轻,脸是微笑的,旁人却往往听得鼻子发酸。
傅涯完成了一场横跨半个世纪的家庭聚合,也为隔绝多年的两岸亲情添了小小注脚。轿车列队的那一天,松山机场的围观者或许没意识到,眼前景象背后,是无数家庭的离散与重圆。历史有时用宏大的时间轴写事,也会用一个白发老人的步伐来落笔。
更新时间:2025-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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