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了,到永别


记忆里最初的离别,是祖母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我每次返校,她总要送到那里,枯瘦的手攥着我的腕子,一遍遍地说:“好好的,放假就回来。”那槐树四月开花,香气清甜,她站成树下一个小小的、佝偻的影子。那时的“别了”,是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牢牢牵着的;我知道线的另一端,是炊烟,是温热的饭菜,是祖母藏了许久、专等我回来才肯拆封的糕点。离别固然酸楚,却总有归期可盼,像一首诗的下半阕,暂时空着,却注定会被填上。

后来,是车站月台上的送别。友人将远渡重洋,我们用力地拥抱,拍着彼此的背,说着豪迈又空洞的鼓励。火车开动的一瞬,他把头探出窗外,使劲地挥手,身影在加速中模糊成一个小小的黑点。那一刻,心里是空落落的,像被风吹熄了一盏灯。可我们还有信,有越洋电话里失真的声音,有“后会有期”这句沉甸甸的诺言垫在心底。那时的“别了”,是地理上的山河迢递,是成长的必然代价,我们以为,只要情谊够坚固,山水终有再相逢之日。

直到那个深夜,接到父亲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他极力压抑却依旧破碎的声音。我握着听筒,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空,只剩下一种尖锐的、茫然的鸣响在颅内回荡。赶回去的路上,窗外是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的夜。这一次,没有老槐树,没有月台,没有挥手。只有医院走廊里惨白的灯光,和一张被白布覆盖的、显出人形轮廓的床。

“永别”原来是这样一种东西。它不是空间上的远行,而是时间上的断流。它把你生命里的一条温暖的支流,生生截断,从此,你记忆里的所有风景,都无法再与那人分享。你再也听不见她的应答,触不到她的温度。那根牵着你的丝线,“啪”的一声,断了。你成了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在往后所有的风里,都带着一种无可依凭的、下坠的恐慌。

我终于懂得,“别了”是一场有约定的暂眠,而“永别”,是宇宙在你面前,沉默而冷酷地关上了一扇永不开启的门。我们被留在门外,用一生的时间,学习如何与门内的寂静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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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0-24

标签:美文   别了   丝线   声音   祖母   电话   腕子   依凭   窗外   时间   远渡重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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