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线牵念，一脉相承 作者：马青山

当初秋的清晨，“滴答、滴答”的雨滴声轻敲窗棂，像细密的针脚缝着晨雾，将我从浅梦中轻轻拽醒。抬起睡意朦胧的眼望墙上的时钟，指针刚漫过六点的刻度。我的指尖又一次下意识触到手机，习惯性地划开天气预报的瞬间，“西安，阴，20°~22°”的字样映入眼帘——还好，暂无雨意。

洗漱、出门，坐在班车的座椅上，心却像被晨雾裹着，总也沉不下来。一小时车程掠过窗外的风景，到了单位，又习惯性点开天气预报，界面依旧是“西安，阴”，没有更新。

忙碌的工作让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近中午。指尖又一次不受控制地触到手机，再看天气预报时，“阴转小雨”四个字骤然撞进眼里。担忧像涨潮的水，一下漫上心头：儿子知道要下雨吗？他穿的那双新运动鞋，万一湿了会不会磨脚？出门时记得带伞了吗？想拨通他的电话，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又收回——怕扰了他上课；想发条微信叮嘱，念头转了转又放弃。他已是大学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该学着自己打理生活了。我不能总像从前那样，把牵挂都揉进“唠唠叨叨”里，他总要学会自立，总要慢慢长大。

站在窗前望向远处，群山裹在烟雨薄雾里，像蒙着一层柔软的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雨丝时密时疏，落在地上的水潭里，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排水管里“哗啦啦”的流水声，也跟着雨势时急时缓。云层与山尖缠在一起，天空与大地融成一片，唯有那似断非断的雨线，不知疲倦把牵着天地，也牵着我飘向千里之外的心。忽然想起那句俗语——天上下雨地上湿，儿行千里父惦记。

这是儿子第一次远行。一纸录取通知书，把他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城市。嘴上总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该出去闯一闯”，可在我心里，他还是那个需要我操心的孩子。这是他第一次离开我们，短时间内也回不了家。从此，我的牵挂里多了一座城市，准确地说，是多了一个远在他乡的亲人。而这份关心，只能藏在一次次点开西安天气预报的指尖里——我不愿把牵挂说出口，怕他觉得这份关怀是多余的，只盼着我们父子间能有心有灵犀，让他悄悄感应到这份藏在心底的爱。或许，这就是父子间难以言说的天性吧，爱总在心里翻涌，话到嘴边却又咽下。

恍惚间，忽然懂了去世多年的爷爷，懂了他那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天晚上七点，必定准时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随后紧跟着看《天气预报》。爷爷是退休老干部，也是老党员，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他就认准了这个时段看电视。哪怕是大热天，街坊邻居都在大街上乘凉聊天，热闹得很，可只要时针将指向七点，他准会起身往家走，谁喊都不耽搁。那时候我真不懂，是什么样的动力，能让他日复一日地坚持。

若是夏天，爷爷看完天气预报，还会回到街上和邻里聊天，给大伙讲讲刚听来的新闻，末了总少不了补上一句近期的天气；要是天气不佳或者冬季不出门时，看完《天气预报》后，他便会早早把电视机让出来，不再占着频道。

他看电视，“太原、济南”，是爷爷每天必须盯着的两个地方，看完总会细细讲给奶奶听。遇上反常的天气，比如大降温、降雪、降雨，他还会特意跟不识字的奶奶反复强调。而后，奶奶就会在电话里或是孩子们耳边念叨：“你爹（爷）说了，明天大降温，记得多穿件衣服；过两天要下大雪，出门可得小心路滑……”原来，爷爷是把说不出口的牵挂，借着天气预报传给了奶奶，再让奶奶把这份爱送到远在他乡的子女心里。世人总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可父亲的爱，原来都藏在这些不起眼的细节里。

爷爷惦记济南，是因为大伯在山东漂泊多年；后来，他的天气预报里多了呼和浩特、乌鲁木齐，那是小叔工作的地方；再往后，又添了福州，因为他最小的孙女在那儿上大学。奶奶走后，家里少了熟悉的念叨声，可爷爷看《天气预报》的习惯，半点没变。他开始在家扯着嗓子叮嘱我们：“明天多穿点！冷空气要来了，大降温！我说的话听见没？”而我那时候总敷衍着回应一声，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每当他念叨“山东也要降温”“福州还是高温”，我们甚至会觉得烦：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哪还用得着天天提醒？这不是瞎操心吗？谁还不知道冷暖呢？

如今，我一次次点开西安的天气预报，手指在屏幕上反复摩挲，才忽然明白——这分明是爷爷当年的牵挂，在我身上延续着。这份念想，是割舍不下的惦念，是说不出口的思念，是藏在心底的关爱。想为孩子做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下手；想把牵挂说给他听，又怕给添了烦恼。

原来，爱从不是轰轰烈烈的宣言，而是一代代人悄悄传递的惦念——是爷爷盯着天气预报的眼神，是奶奶反复念叨的叮嘱，是我一次次点开西安天气的指尖。爱会传递，会延续，会在无声处被感知，被领悟。无需太多言语，这份藏在雨丝里、藏在天气预报里的爱，早已胜过千言万语。只愿千里之外的儿子，能悄悄感应到这份心意，不觉得是负担；更盼着有一天，他能懂这份深沉的爱，再把它轻轻传给自己的孩子，让这份牵挂，伴着岁月，一直延续下去。

作者简介

马青山，1983年3月4日生，山西省介休市绵山镇四家窑村人。介休市作家协会会员，凯嘉集团倡源煤业公司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