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手,像他卖的豆腐,温润、厚实,常年泡在水里,指节泛着白。他称豆腐时,秤杆总是高高翘起,那多出来的一角,像一尾活蹦乱跳的鱼,跳进每个顾客的菜篮里。有人笑他,说这老张,卖的不是豆腐,是亏本。他只是嘿嘿一笑,用围裙擦擦手,那双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豆子。后来,他媳妇编的竹篮,成了整条街的抢手货,人们说,提着老张家的篮子,买别家的菜,心里都踏实。那多出来的豆腐,原来不是亏掉的钱,是撒向人间的种子,不知不-觉就长出了一片能遮风挡雨的林子。
钱是什么?是王婶嘴里的“王八蛋”,也是她家阳台上,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钞票。她总把钱一张张铺开,像晾晒一片片刚摘下的菜叶,嘴里骂着,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件宝贝。直到她儿子创业失败,一夜之间,那张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嘴哑了。第二天清晨,她开门时,门槛下塞着一个厚厚的信封,没有署名,只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王婶,煎饼果子加个蛋。”那钱,带着无数邻居指尖的温度,忽然就不烫手了,倒像一张创可贴,严丝合缝地贴在了心口最疼的地方。后来,她的煎饼摊前,每个加班晚归的姑娘,都能得到一个流着金黄溏心的蛋,那蛋黄,像一颗小小的太阳,温暖了无数个疲惫的深夜。
我见过钱最冷的样子。麻将馆里,烟雾缭绕,一张张脸在灯光下忽明忽暗,眼睛里烧着火,盯着小小的牌,也盯着别人口袋里的钱。筹码的碰撞声,比任何争吵都刺耳。我也见过钱最暖的模样。深夜的便利店,收银员小美在记账本上画下一颗星星,又画下一弯月亮。问她攒钱做什么,她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像两颗刚剥开的桂圆核,晶莹剔透。“给老家装个抽水马桶。”她说这话时,眼睛里的光,比柜台里那盏验钞灯还要亮。那一刻,她手里那张薄薄的纸币,仿佛有了千钧之重,那重量,是远方父母的尊严,是一个女儿最朴素的孝心。
我们总在说,要赚钱,抓住钱。可钱这东西,像水,你攥得越紧,它从指缝里流得越快,只留下一手湿漉漉的凉意。你若摊开手掌,做成一个碗的形状,它便能静静地待在里面,映出你的模样。你给它一分善意,它便还你一分温情;你用它去赌一个明天,它就让你输掉一个今天。
它可以是压垮人的巨石,也可以是渡人过河的舟。它可以是麻将桌上冰冷的筹码,也可以是王婶煎饼里那颗滚烫的鸡蛋。它可以是验钞灯下冰冷的数字,也可以是小美眼里那片照亮故乡的星空。
原来,钱本身没有温度。它的冷与暖,全看握着它的那双手,是攥紧的拳头,还是摊开的掌心。而我们终其一生,不过是在学习如何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它,然后让它带着我们的气息,去温暖另一双需要它的手。
更新时间:2025-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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