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本有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散文|｜我本有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暮春的黄昏，总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夕阳把西天染成一片熔金，余晖漫过窗棂，落在案头那半卷《增广贤文》上，“我本有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行字，被镀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却偏偏透着刺骨的凉。合上书页，起身踱到窗前，看晚风吹过庭院里的老槐树，簌簌落下满地细碎的花瓣，那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往事，便如同这翻飞的槐花瓣，纷纷扬扬地涌了上来。

年少时，总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相知，该是一场盛大而温暖的奔赴。你怀揣着一腔赤诚，捧着一颗滚烫的心，向着那个认定的“明月”走去，以为只要足够真诚，足够热烈，就能换来对等的回应。那时的我，便是这样一个执拗的理想主义者，笃信真心能换真心，笃信付出就有回报，笃信自己的一片冰心，定能照亮那轮高悬的明月。

记得那年盛夏，我在大学里认识了阿远。他是文学社的社长，写得一手好文章，眉宇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朗与孤傲。初见时，他站在图书馆的台阶上，手里捧着一本海子的诗集，夕阳落在他的发梢，像撒了一把碎金。彼时的我，刚刚踏入大学校园，对文学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却又带着几分初来乍到的怯懦。是他主动走过来，笑着问我：“同学，你也喜欢海子吗？”就这样，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欣赏他的才华，更敬佩他骨子里的那份纯粹。他说，文学是他的信仰，是他对抗世俗的武器。我便陪着他，在图书馆里泡上一整天，一起读诗，一起写稿，一起为了一个句子的措辞争得面红耳赤；我陪着他，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听他朗诵自己写的诗，晚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大自然的和声；我陪着他，在他失恋的那个雨夜，坐在操场的看台上，听他倾诉心事，递给他纸巾，告诉他“没关系，还有我”。

那时的我，真的把他当成了生命里的“明月”。我愿意为他鞍前马后，愿意为他赴汤蹈火，愿意把自己的光和热，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我记得他说过，他的梦想是办一本属于自己的文学杂志，让更多热爱文学的人有一个发声的平台。为了这个梦想，我跑遍了学校的各个社团，拉赞助，找场地，联系作者，排版校对，几乎倾注了自己所有的课余时间。那段日子，我们常常忙到深夜，在打印店的灯光下，看着一张张带着墨香的纸页从打印机里吐出来，眼里满是憧憬。

杂志终于出版了，第一期印了五百本，一抢而空。庆功宴上，阿远喝得酩酊大醉，他举着酒杯，对所有人说：“这本杂志能成功，多亏了大家的帮忙！”他感谢了赞助方，感谢了作者，感谢了排版的同学，却唯独没有提到我。那一刻，我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我看着他被众人簇拥着，像一颗耀眼的星星，而我，就像一颗黯淡的尘埃，被遗忘在角落里。

散场后，我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晚风带着几分凉意，吹得我眼眶发酸。我想起自己熬夜写的策划案，想起自己跑断腿拉来的赞助，想起自己为了校对熬红的双眼，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我安慰自己，他只是喝醉了，只是一时忘记了。可后来的日子，他的所作所为，却一次次地浇灭了我心里的希望。

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各种社交场合，身边围绕着形形色色的人。他不再和我一起泡图书馆，不再和我一起读诗，不再和我聊那些关于文学的梦想。偶尔遇见，他也只是淡淡地打个招呼，眼神里带着几分疏离。有一次，我在食堂里遇见他，想和他聊聊杂志的第二期策划，他却摆摆手说：“不用了，我已经找了更专业的人。”说完，便转身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我终于明白，我所珍视的那段情谊，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段可以利用的过往；我所付出的那些真心，不过是他通往成功的垫脚石。我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捧着一颗心，向着明月朝拜，可那轮明月，却自顾自地，把清辉洒向了别处的沟渠。

那段日子，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是不是我太过于天真？是不是真心，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一文不值？我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不吃不喝，看着窗外的梧桐叶一片片落下，心里的荒芜，比深秋的旷野还要寂寥。直到有一天，文学社的一位学姐找到我，她拍着我的肩膀说：“傻孩子，不是你的错。有些人，注定是你生命里的过客，你把他当成明月，他却把你当成尘埃。你要做的，不是耿耿于怀，而是放过自己。”

学姐的话，像一道光，照亮了我混沌的心。我开始学着放下，学着释怀。我不再去刻意打听阿远的消息，不再去翻看那些尘封的回忆。我重新拾起了自己的笔，开始写自己的文字，不再为了迎合谁，不再为了取悦谁。我在文字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地，找到了治愈伤痛的良药。

后来，我毕业了，离开了那座城市。听说阿远的杂志，办了几期就停刊了，听说他在社交场合里碰了壁，听说他过得并不如意。我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心生怜悯，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那些曾经的执念，曾经的伤痛，早已在岁月的冲刷下，变得云淡风轻。

人到中年，走过了许多路，遇见了许多人，才渐渐明白，“我本有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从来都不是一句抱怨，而是一种成长。这世间，不是所有的真心都能换来真心，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回报。就像你满怀期待地种下一颗种子，不一定能开出你想要的花；就像你倾尽全力地追逐一片月光，不一定能照亮你前行的路。

我们总会遇到这样一些人，他们是你生命里的“明月”，你为他们倾尽所有，却最终发现，他们的光芒，从来都不属于你。他们或许会利用你的善良，或许会辜负你的信任，或许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转身离去。但正是这些经历，让我们学会了分辨，学会了清醒，学会了在付出的时候，保留一份理智；在热爱的时候，守住一份底线。

我想起了庄子说过的一句话：“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那些真正值得你去付出的人，从来都不会让你感到委屈，不会让你陷入迷茫。他们会懂得你的好，珍惜你的情，会把你的真心，当成世间最珍贵的宝藏。而那些不懂珍惜你的人，不过是你生命里的一道风景，看过了，就忘了吧。

窗外的槐花落尽了，夜色渐浓。远处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照亮了脚下的路。我重新拿起案头的《增广贤文》，轻轻摩挲着那行字，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释然的暖意。

或许，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过这样一轮“明月”，也都有过这样一条“沟渠”。重要的不是明月是否照亮了我们，而是我们在追逐明月的过程中，是否保持了初心，是否学会了成长。重要的不是付出是否得到了回报，而是我们在付出的过程中，是否感受到了快乐，是否找到了自己。

往后余生，愿我们都能心怀赤诚，却也能清醒自持。愿我们既能勇敢地去爱，去付出，去追逐那轮明月；也能在明月照向沟渠的时候，笑着转身，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片星光。

毕竟，这世间，总有一轮明月，会为你而来；总有一片星光，会为你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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