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8年11月1日,京城西市。67岁的夏言被捆住双手双脚,一根木棒从腋下贯穿而过,像抬死猪一样被押往刑场。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这可是大明朝的内阁首辅啊,怎么连囚车都不给坐?刽子手手起刀落,夏言成为明朝开国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公开斩首的内阁首辅。这个从军户子弟一路爬到权力巅峰的传奇人物,究竟做错了什么?

从军户到首辅——36年科举梦与创纪录的火箭升迁

1482年,夏言出生在江西贵溪的一个军户家庭。

这个出身,在明朝算是倒了大霉。军籍家庭的子弟终生隶属部队,战时当兵,闲时耕田。更要命的是,朱元璋为了防止部队出兵痞,专门下了狠招:严禁军官士兵在京城从事文娱活动,违者轻则割舌头断手,重则卸了腿发配边疆。

在这种严酷制度下,普通百姓大多不愿跟军籍子弟联姻。夏言要是不想办法脱离军籍,将来可能比乞丐还惨。

可军籍制度几乎是铁板一块,怎么脱?

只有一条路:通过科举入仕,当到位高权重或者博得皇帝喜爱,那脱离军籍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万安、李东阳这些当过内阁首辅的人,就是靠这个办法摆脱军籍的。

夏言从小就立志光宗耀祖,把自己逼成了书虫。1510年,28岁的夏言考中举人,江西乡试排第六。可要真正入仕,还得考进士。

一考就是7年。

1517年,36岁的夏言终于中了进士。这个年纪在明朝算是大器晚成,很多人二十来岁就进士及第了。

按惯例,进士会被授予翰林院编修,开始排队等升迁。可夏言被分到了行人司,当了个行人。这机构专门负责在各部门之间跑腿打杂,送公文、传口信、寄信函。说白了,就是个高级传达室。

刚分配到行人司时,夏言郁闷过。可他很快调整心态,暗暗立志:要在"跑腿儿"和"打杂儿"的路上闯出一片天。

夏言不仅聪明伶俐,办事还稳重,最关键是文笔特别好,擅长书写公文。没多久,他就在跑腿界跑出了名声,很多大人物都愿意让他办事。

1520年10月,夏言结束了对湖广、云贵地区的考察,回京被任命为兵科给事中,成了言官。那时,贪玩的明武宗刚病死,接班的正是后来跟夏言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嘉靖皇帝。

嘉靖刚即位,夏言就上疏革除正德朝的弊政。嘉靖让他查革官员旗役冒滥,夏言一口气裁汰了3200人。接着又奉命清查皇庄田,把被侵吞的民产22029顷28亩如数归还百姓。

这可是动了权贵的奶酪。可夏言不怕,硬是把这事办成了。嘉靖对这个敢干的言官刮目相看。

1528年,嘉靖有意改革礼制,要把天地合祀改成天地分祀。当时的内阁首辅张璁反对。夏言抓住机会,上疏请皇帝、皇后分别到南郊亲耕、北郊亲蚕,接着又上疏请天地分祀。

这完全说到嘉靖心坎里了。

1531年3月,夏言升任少詹事兼翰林学士。9月,升礼部尚书。

从四品官升到正二品尚书,只用了半年多。史书记载:"去谏官未浃岁拜六卿,前此未有也。"这种升迁速度,在崇尚论资排辈的明朝官场闻所未闻。

为什么升得这么快?

夏言眉目疏朗,美须髯,音吐弘畅,不操乡音。每次进讲,嘉靖必目不转睛地看着。嘉靖制作礼乐,多是夏言当尚书时议定的。嘉靖每作诗,就赐给夏言,夏言全都酬和勒石进献,嘉靖越发喜欢。

嘉靖还给了夏言一枚银章,上刻"学博才优"四个字,准许他密封言事。先后赏赐绣蟒飞鱼麒麟服、玉带、兼金、上尊、珍馐,几乎每月都有赏赐。

1536年闰十二月,夏言入阁,任武英殿大学士。1538年冬,成为内阁首辅。1539年,加少师、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

这个"上柱国"称号不得了。明代以来,从没有大臣生前获得这个荣誉。这个名号是夏言自己拟的,嘉靖批准了。

夏言当首辅时,权势熏天。次辅李时在位时,政事多由夏言决定。等夏言当了首辅,次辅顾鼎臣在他面前像个下属,谨小慎微。

可权力这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

与严嵩的恩怨——从一勺汤都不给到你死我活

夏言做了首辅,家底越来越厚。

他兴修豪华园林,养了许多奴婢、妾侍和歌姬,吃穿用度像王公一样讲究。按旧例,朝廷每天给阁臣准备酒食。可夏言家底丰厚奢侈,看不上朝廷的伙食,自己带美酒珍馐,全用镂金器皿装。

严嵩跟夏言做了两年同事,每天相对吃饭。严嵩吃的是朝廷提供的简陋伙食,夏言一勺都不分给他。严嵩当了礼部尚书,几次办酒席请夏言。夏言要么不同意,要么先答应了,到时间又推辞不去。严嵩准备的红羊、貔狸、消熊、栈鹿这些珍稀食材,全都白费。

有一天快下班了,严嵩才敢开口相邀。次辅翟銮也帮着说情,夏言才说:"某日,我离开内阁,就会去你家,不回家了。"

到了那天,夏言压根没去。

严嵩对夏言低声下气,夏言却盛气凌人。这种日子,严嵩忍了很久。

1539年5月,嘉靖突然下令让夏言致仕。理由是怠慢不恭,选拟宫僚多不称用,密疏不遵式。这是夏言第一次被罢免。后来虽说恢复了职务,可圣宠已经不如从前。1542年,夏言又被罢免。这次的原因更奇葩:嘉靖赏赐夏言一顶沉水香冠,夏言拒不奉诏。嘉靖认为这是"眼里没有朕"。

1545年12月,嘉靖恢复夏言职务,再度入阁。夏言回来后,开始排斥严嵩任命的人,两人矛盾彻底激化。

夏言还想惩治严嵩的儿子严世蕃。严世蕃依仗老爹的权势为所欲为,夏言早就看不惯了。

严嵩听到风声,赶紧带着儿子严世蕃去夏言府上求情。夏言见严嵩父子认错态度还不错,心一软,不再追究。

严嵩父子逃过一劫,表面上跟夏言交好,暗地里却在积蓄力量,等着机会报复。夏言大力支持。他在嘉靖面前说:"人臣未有如铣之忠者。"

这话反而引起了嘉靖的疑虑。你夏言这么力挺曾铣,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1548年正月,严嵩看准了时机。他揣摩嘉靖的心思,力主河套不可能收复,还说夏言对国事出力甚多,自己什么都没参与,请求把自己罢免。这招太狠了。严嵩这是在给嘉靖递刀子:你看,夏言独断专权,我这个次辅都插不上话。

夏言害怕了,赶紧上书谢罪,辩称严嵩此前并未表示反对。嘉靖批评夏言"强君胁众"。

严嵩得以直言夏言独断专权,夏言极力辩解。可嘉靖已经被严嵩的谗言蒙住,怒气难消。他停止了一切关于收复河套的讨论,让夏言以尚书身份致仕,削夺其他官职。

1548年正月下旬,夏言陛辞,登船离京。那时候,嘉靖还没想杀他。

可五天后,流言传进宫里,说夏言临走时埋怨诬蔑皇上。

严嵩抓住机会,代仇鸾起草奏疏,弹劾曾铣战败不报、贪墨军饷,还说曾铣托人行贿夏言来隐瞒罪行。嘉靖下令逮捕曾铣、苏纲,命锦衣卫查证。3月,锦衣卫都督陆炳上报说弹劾属实。嘉靖派锦衣卫逮捕夏言。

夏言在通州被抓时,听说曾铣被杀,从车上摔下来,痛哭道:"噫!吾死矣!"

他在狱中写了两道奏疏,为自己申冤,揭发严嵩的罪行:"嵩静言庸违似共工,谦恭下士似王莽,巧弄权、父子营私似司马懿。在内诸臣受其牢笼,知有嵩不知有陛下。在外诸臣受其箝制,亦知有嵩不知有陛下。臣生死系嵩掌握,惟归命圣慈,曲赐保全。"

嘉靖看都不看。

西市斩首——像猪一样被抬上刑场的奇耻大辱

狱成后,刑部尚书喻茂坚、左都御史屠侨站出来说话。

他们援引"议贵议能"条款——高官能吏可以减免刑罚——请求免除夏言死刑。

嘉靖勃然大怒。

他切责喻茂坚等人,夺其俸禄。嘉靖还提起夏言当年拒戴沉水香冠的事,说:"你们有所不知,朕当年送一顶沉水香冠给他,他却拒不奉诏,他至始至终眼里就没有朕!"

文官们见嘉靖杀心已决,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给夏言判了死罪。

1548年11月1日,京城西市。67岁的夏言被押到刑场。他没坐囚车,而是被捆住双手、双脚,一根木棒从腋下贯穿而过。两个衙役抬着木棒,像抬死猪一样把他抬到刑场。

围观的百姓看傻了眼。

这可是大明朝的内阁首辅啊,相当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怎么连个囚车都不给坐?这是要把他当成什么?当成猪吗?刽子手手起刀落,夏言人头落地。

从此,夏言成为明朝开国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公开斩首的内阁首辅。

夏言的妻子苏氏被流放广西,从子主事克承、从孙尚宝丞朝庆都被削籍为民。

夏言一生无子。他有个妾怀了身孕,妻子嫉妒,把妾嫁了出去。妾在外面生了个儿子。夏言死后,妻子把这儿子接回来,发现长得特别像夏言。这孩子后来得了官,可忽然病死。夏言竟然绝后了。

夏言死后,严嵩独揽大权,祸害天下。很多人开始怀念夏言。

更讽刺的是,夏言当年力荐的徐阶,后来成功扳倒严嵩,成为名相。

1567年,也就是隆庆元年,嘉靖的儿子明穆宗即位。夏言的家人上书申冤,穆宗下诏为夏言平反昭雪,恢复官职,赦免流放的家人。1570年,隆庆四年,穆宗尽复夏言故官,赐祭葬,追谥"文愍"。

可这一切,夏言都看不到了。

从1548年被杀,到1567年平反,整整19年。从被抬上刑场像猪一样被杀,到追谥"文愍"恢复名誉,夏言用自己的人生,演绎了明朝官场最残酷的一出大戏。

历史学家蔡东藩评价说:"世宗与夏言,皆以好刚失之。世宗惟好刚故,几罹弑逆之变;夏言惟好刚故,屡遭构陷之冤。"

《明史》也说:"言所奏定典礼,亦多可采。而志骄气溢,卒为嵩所挤。"

夏言的悲剧,在于他太刚直、太骄横。他得罪了太多人,又轻视了严嵩这个对手。他以为严嵩只是个会写青词(道教祝祷文)、善于拍马屁的小人,不值一提。

可严嵩表面谦恭,内心阴狠,隐忍多年,一击致命。

夏言对嘉靖身边的小宦官盛气凌人,严嵩却礼遇贿赂。这些宦官天天在嘉靖耳边吹风,说严嵩好话,说夏言坏话。

夏言写的青词常不合嘉靖心意,严嵩却越发认真,投其所好。到了关键时刻,严嵩揣摩嘉靖心思,力主河套不可复,把夏言往死里推。夏言从军户子弟一路爬到权力巅峰,用了几十年。严嵩把他从巅峰拉下来,只用了几个月。

1548年11月1日那天,67岁的夏言被像猪一样抬上刑场,成为明朝唯一被公开斩首的内阁首辅。这个结局,是对他一生功过的残酷注脚。

他改革礼制、清查皇庄、整顿吏治,功绩卓著。可他骄横跋扈、目中无人,最终死于权力斗争。

历史就是这么残酷。再大的功劳,也抵不过一次站错队。再高的权位,也逃不过君王的一句话。

夏言用自己的鲜血,给后来的大臣们上了一课:在皇权面前,没有人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