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夏天受朋友之邀去北川县城小住了几天。这次受友人之约再到北川——看看那场大灾难后的北川县城,告慰废墟下那些熟悉的和陌生的亡灵。这次去北川和第一次不同的是,不是坐他人的车去,而是自己驾车去的。
再到北川,是我的梦,也是我的痛。“5.12 ”汶川大地震以来现在那里究竟怎么样了?不但我想知道,就连那些从来没有去过北川的朋友也想知道,也想亲身感受一下震后的北川留给我们这些生者怎样的震撼,怎样揪心的痛。
北川离我们其实不太远,但不知怎么就是迈不出这一步。出发前的那天下午,朋友约我,我随口答应了。其实我在答应他们的时候也是口应心没有应。朋友像是看出了我犹豫不绝的心态,特意进行了善意的安慰。他们知道我是想去那里走走,但我更想利用这难得的周末时间,动动我那渐懒渐僵的笔头,弥补一下因“忙”而打破了的曾经“一周一博”的惯例,加之这几天阴雨绵绵,确实不想出门,所以在商定出门时间时,我才一再坚持晚走。
去北川的这一天,我们都没有刻意安排,而是一种巧合。在车上,大家才猛然醒悟,再过一个月就是“5.12”汶川大地震灾难的周年纪念日,不免都觉得这次去北川的日子很特别,使我联想到了那年我们去北川时的天气。
这是我从来还没有见过的鬼天气:阴冷的天空板着一副黑森森的面孔,把它那肆虐大地的瓢泼大雨,一股脑儿地砸向大地,顿时天地之间被那狂暴的雨雾遮掩得严严实实,豆大的雨点像冰雹似的噼里啪啦地猛砸我们的车顶车窗,发出了频率极高的钢珠击打铁板似的声音。这声音盖过了周围的一切声响,就连那汽车尖锐的喇叭声也在它面前显得苍白无力。霎时间,车子正前方的挡风玻璃上像凭空挂起了一道瀑布,弄得可怜的刮雨器只有下行的加速度而无上行的力气。
公路上平地积水成河,前方的车子就像在河中行走一样,车轱辘差不多都要被水淹没了,这时所有的车子都开着大灯在暴雨中非常缓慢地行走,但仍然看不清前面的路,后来大家干脆不约而同地耍懒似的开着应急灯停在了公路上,任凭暴雨淫威的渲泄……
今天虽然没有当年那样的暴雨,但阴冷的天空,湿漉漉的大地,时不时的零星小雨使人感到那年,那月,那时的天气似乎还没完没了。
出绵阳,过安县,没过多久我们就进入了北川地界。天放晴了,太阳出来了,路面也不太湿了,路上的车子显然比安县那段路少了许多,灾后重建的气氛也比安县冷清了许多,不过从路边一些新修的羌族建筑上,我们还是感受到了这里灾后重建的丝丝信息。
进入北川境内,我有意识地放慢了车速,特别是看到一些受损严重的房屋和有山体滑坡的地方,我还要指给朋友们看。
看着沿途的一些山体滑坡和毁坏的建筑,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满目疮痍”这个词语。如果你对这个词语不太了解或了解得不够深刻,你只要到北川走走,一切问题便解决了。因为灾后的北川就是对这个词语最完整,最准确,最直观,最深刻的注释。
我们的车子在原北川县城的收费站外被执勤警察拦了下来,停在了旁边的一块空地上。这里停了许多外地来的车子。看来开车进去是不行了,我们只好步行进去。
没走多久我们就来到了上曲山和进城处的交叉路口。当年我们到羌寨去玩就是从这里上的山。那陡峭的盘山公路累得车子直喘粗气,我真担心把车子累坏了。现在这里有专门的禁入设施,有警察执勤,听说进县城只有山东援建单位的车子和执勤的警务车辆可以通行。
在公路边,有许多当地人在这里摆摊设点,销售北川地震前后和抗震救灾的影音资料的居多,也有卖香火的,也有为来此参观的游人提供其它服务的。站在这里基本上可以把北川县城看完,所以这里成了人们参观震后北川的最佳地点。
今天是星期天,来参观的人比较多,有省内的,也有省外的,不同年龄,不同组合的都有。
来这里的人好像都怀着一样沉重的心情,即使是那些小朋友也少了平日的顽皮和好动。他们看着山下和远方,静听大人的解说。
有人买上一柱香,点燃插在那些无名的墓碑旁;有人买上一束花,献给那些在地震中从未蒙面的殉难者;有人小声询问那些小商小贩们自己想知道的问题;有人举起相机拍摄自己要珍藏的画面;有人走到那架高倍望远镜前细细地看着山下那心酸的一幕幕……
山上也有些车子来来去去,但无论是上来还是下去,都没有人鸣一声喇叭,深怕打破了这灾难的沉寂,深怕惊动了那些不幸的冤魂。
祭奠死者的烟雾在空中缭绕,空气中似乎还飘荡着那令人战栗的血腥味。游人,空气和山下的惨景在时空上达成了无言的默契。
其他人的感受,我不知道,但我却清醒地意识到,我站在这里纵目向山下望时,心灵就受到了震撼,心房就受到一次强烈的撞击,泪水就禁不住在眼里浮动。真的,我想哭。但是我又不能哭,只好努力地克制,克制,再克制。
震前,我是在车流和喇叭声中沿着山下“S”形的盘山公路进入北川县城的。最先迎接我们的是公路一边山坡下的老县城。那里到处是房屋,山坡上有许多民房,就像是粘在陡坡上似的,那时的我真担心房屋里的人们晚上出门时,一不小心从山上跌落到山下。
老县城应该是北川县城人口最密集的地方。晚上,这里密密麻麻的灯火,如暗夜中的繁星,如停滞的簇簇萤火,先是簇拥在山下,像星的海洋,然后随着星潮的涌动挤向那陡峭的山坡……如今老县城的房屋大多被埋在了地下,地上稀疏可见的残垣断壁,已成了地震灾难凝固的记忆。山坡上那昔日的繁华,那难以寻觅的灯火已成了陌生者心中记忆的空白。
老县城彻底消失了,连同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新县城虽没有老县城消失得那样彻底,但残留的是那样的令人心碎。
新县城主要有两条街道,“北川大酒店”这一排房子前后各有一条。新县城的高楼大厦主要分布在这两条街道的两边。北川大酒店后面的那排房子是沿着陡峭的曲山山麓兴建的,靠山比较近。在这次地震中,这排房子可以说是大多被埋在了曲山垮塌的泥石之下。巨大的山体滑坡几乎使原陡峭的山势变成了缓坡。
那位卖影像资料的女同志指着远处那处巨大的滑坡告诉我们说:“在那里埋了400个中学生……”她说得是那样的平静,我们却听得是那样的心酸。
新县城那些残存的房子,在我眼里,那哪里是房子啊,那是一个个在“5.12”汶川大地震中死难同胞永不瞑目的冤魂!
当年我们就住在北川大酒店,羌寨姑娘为我们敬酒,为我们唱歌跳舞,整个席间洋溢着欢声笑语,洋溢着羌寨风情。我清楚地记得那次晚宴要不是她们保护我,我可能就要醉得一塌糊涂。如今不知她们还在不?
在新旧县城之间有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河不宽,也不深。当时我们去北川时天刚下过雨,河水有些浑浊,水流有些湍急。这条河是从哪里流出来的我不知道,但可以想象,平时的河水应该是清澈的,说不定水里的鱼啊,虾啊什么的都可以看得个一清二楚。
我们住的房间就面对着这条小河。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下边那潺潺的流水声,如微风吹过森林,如细浪拍击银沙,如巧手抚弄琴弦……惹得人心动欲往,不得不坐在阳台上,一边品茶,一边听那如痴如醉的流水声,一边看那对岸山上山下还没有熄灭的点点灯火,顿时你会忘记繁华都市的喧嚣,尽享幽雅无烦的乐趣。如今那河上的索桥不见了,河对岸的公园也不见了,只有一河浑浊的水像定格了似的无力地躺在了那里。听说山的那边就是唐家山堰塞湖。
自然总是如此的奇妙,如此的悲壮,如此的无情。北川县城不大,但它周围的山却很高,很陡。这些山啊绿得让你心动,特别是在新雨之后,丽阳初照之时。淡淡的薄雾如一层朦胧的轻纱披挂在那山腰上,把山分成了两个不同的缎带。山的上部分在阳光的照射下绿得鲜亮,绿得明艳,绿得楚楚动人,如充满活力的少女。山的下面虽没有了阳光的照射,但却明朗了许多,那些深沉的绿像露出了些微笑,让你感受到了成熟中的活力与魅力。那天我拒绝了麻将,独自一人坐在羌寨的吊角楼里看了一整天的山,不觉得厌,不觉得烦,更不觉得累。
在青山环抱中的北川县城就像是一个即将被一块绿绸包裹起来的宝物。如今这里的山如同夏天磊起的土堆,刚长了一层草,就被秋天的暴雨冲刷得像农民翻种过来的土地,到处是新土,到处是滑坡,那原来整块的碧绿被撕扯得了支离破碎,残破不堪。这哪里还是我昨天记忆中的北川啊!
……
在即将离开时,我本想买一本关于北川昨天与今天的画册,我几次拿起,又几次将它放下。我不敢买,我也不想买。我怕我买回的不是纪念,而是那难以抹去的痛苦。这种感受我敢说是那些震前没有到过北川的人难以体会到的。
我们在曲山镇(正在兴建)吃了午饭后,我加大了油门踏上了归途。本想以这种方式把那散乱而痛苦的记忆留在这令人心酸的地方,没有想到车儿跑得越快,带回的痛苦更多,心却更加沉重。
再回北川,既是我的梦,更是我的痛……我相信未来的新北川是他们的梦,也是我们大家的梦,但不是我们大家的痛。
(2009年4月22日凌晨)
更新时间:2025-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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