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填不满的洼地：中国网球文化为何会从规则的传播者变成施暴者

“体育的最终目的，是塑造完整的人，而非制造完美的胜负机器。”

前天，在发表了《最有风度的一届法网？却像一面照向国内网球信任制文化缺失镜子》引发评论区不少读者的争议，我认为，这恰恰体现了这个话题的重要意义。因此，我决定就这个话题再起一篇文章讨论，在开始今天的文章之前，我们可以先来探讨一下评论区一些有意思的留言。

留言一：有读者认为，“所谓的系鞋带、换球拍、频繁空抛以及上洗手间这些情况都是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强行将这些行为联系到体育道德层面，是否有所不妥？”

答：这是一个非常有代表性的评论，首先我并不认为可以将“体育道德”与“规则”等同看待，我认同“规则允许即合理”，但我不认同网友的观点：“规则允许即高尚！”我们要区分规则允许未必道德允许，规则允许的事情太多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规则允许的事情就是品格高尚的。在职业网球场上，很多人都清楚使用诸如上述所说的这一系列的场上小动作的用意是什么？也有太多例子都可以证明很多球员都通过“合理利用这些规则”获益，甚至从而反败为胜！因此，这显然并不能用来成为“阻止批判”的理由。其次，我认同，“球员可以通过规则允许的范围内适当利用规则”，因为这样做除了承受一些道德方面的谴责以外，确实也没什么话可说，“规则允许”，你可以，他可以，大家都可以。但我并不认为，这些小伎俩可以摆在台面上来，换而言之，法网决赛，这三位选手是完全有权利这样去利用规则的，但是显然，他们并没有这样做，当然，这也不是说他们体育道德高尚的唯一理由，有太多的理由可以说明他们的高尚了，而不是这一条。

留言二：“请问，您说的这些问题国外没有吗？为何每次提到信任制这个话题，就会矛头直指国内？这难道不是崇洋媚外吗？”

答：当然不是！但显然，我们讨论的并不是所谓的“人类共性”的问题，而讨论的是网球文化在中国传播过程中的“文化迷失”。因此，当然我们的对象就是国内的网球文化现象，那很多人就会问了，“那国外没有这种文化迷失的现象吗？你为什么只字不提不提国外呢？”显然，我想说，国外也包括很多国家，日本接受网球文化的洗礼也用了很多年，那你要说具体哪个国家，而当你用“国外”这样的统称来否认现实，这难道不也是偷换概念吗？我认为，显然，讨论问题的前提是发现问题，而发现问题的前提是出现问题，我们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就会发生什么样的问题，发生什么样的问题就会有人带起什么样的讨论，我们没有必要逃避问题本身，因为这就是讨论本身的意义。有关于更多对这个问题的疑问，可以看看《一封来自国外的关于信任制的来信：国内网球赛事或许正误入歧途》这篇文章，后续的文章都是这篇文章的续文。

留言三：“请问您所说的这一切仅限于网球？那既然别的运动也有类似的情况，就说明这是个共性问题，那提出来的意义是什么？”

答：我认为，这个问题和第二个问题一样，都是忽略了我们文章的核心，文章的核心是通过这样一种充满体育道德魅力的现象来反衬国内“信任制”规则的乱象，而这种乱象的根本原因是“文化的结构性缺失”。那显然，这三位球员是其他运动吗？信任制这项规则是其他运动具有的吗？那因此，这显然不是一个所谓的“体育制度上共性问题”。

留言四：“看到网友的留言我就放心了，贴标签，换概念，有病呻吟，矫揉造作的犬儒文章，高考应该能拿62分吧。”

答：显然，我并不认为这些全部都是非常消极的，非常玩世不恭的犬儒主义，事实上，这些是非常有价值、有意义的讨论，而且我们也提出了很多珍贵的和有效的一些解决问题的方案，这显然不是“无聊的社会批判”。我认为，提出问题远比漠视问题的存在更重要，最近几年，作为底层赛事的组织者和一些协会的负责人，我经常负责参与各种北京网球赛事的幕后的策划和组织，而早些年参赛的经历更加让我笃定：中国网球一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因此，我认为，“信任制”，或者换而言之就是人们对体育道德精神的尊重，对于“规则至上”这种价值立场的尊重真的非常非常重要！社会需要更多的为此发声的人，而社会也需要更多好的示范，好的榜样来让青少年看到网球本身纯粹的魅力，这项运动本不该如此！更不该永远如此！

留言五：“作者的本意是，合规的有意的小动作，就算无可厚非，也不能作为道德楷模，如果有意为之，就是对对手的不公平。如果有人评价小动作是不是符合公平原则，那就看双方是不是都在做小动作。既然有人说不应该双标，那对方做小动作而你不做，就不要质疑别人的小动作，大家以后就比拼一下谁的小动作更能赢得观众。这个问题解决其实很简单，不满对方小动作的球员可以申诉，要不然规则和裁判是干什么的？但是小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在不做小动作的赢球，才是我们追求的方向，才是纯净网球的精神所在。”

答：这位名叫“仁者”的网友真的是深知我心，相信您也是一位懂网球，同时也爱网球，爱打网球的真“球迷”了！同时也让我感叹，上海不愧是文化之都，也难怪上海大师赛一直都是全国观众素质最高的城市！显然，这就是我文章的重点，其实所谓的体育道德精神啊，所谓的信任制规则啊，用一句话来总结，就是“纯净”，这个纯净包含了两个方面，一个是纯粹，一个是干净。我想用辛纳和阿卡互相改判对对方有利的判罚来告诉很多人，比赛的输赢固然重要，但人性的光辉是更加弥足珍贵的！网球本身就是一项非常纯粹的、非常单纯的运动，它让我们认识了新的朋友，也让我们在球场上的每一分拼尽全力中既尊重对手，又实现了自我尊重的闭环，我相信，真正热爱网球的人一定也都是“谦谦君子”，而那些利用规则的“小偷”即便是赢了比赛也失去了作为人的良知。

那么，我们现在来聊一聊网球比赛的“信任制规则”吧！所谓的信任制，其实，简单说来，就是指在网球比赛中不设立裁判和司线，而球是否出界、局内小分、局分以及最终的输赢都由场上球员基于“相互信任”的原则自行决定。

有很多球迷就会说，信任制都是业余比赛才有的规则，职业比赛根本没有这样的规则。其实不然，在一些低级别的ITF的赛事和国际青少年赛事中，信任制都是有的，而且相当普遍。而且即便是很多稍微高级的一些ITF赛事中，也只有一位主裁而已，而大多数的球的判罚还是依照信任制来完成的，主裁只负责一些“争议性”的判罚。因此，讨论信任制规则，绝对不是业余网球的专属，而是对整个网球发展生态都具有重要意义。

不过，这样的规则带来的最大问题就是争议球，主要也就是是否出界。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信任制的定义中给出的答案已经很明确了，那就是信任制本身的基本原则就是“互相信任”，言外之意就是球员必须无条件信任对手的判罚。而通常情况下，争议球发生的瞬间就是一方对负有裁判权一方的判罚提出质疑，而这种质疑由于没有裁判，就会导致比赛突然中断。

而争议球最终处理结果大致也就三种：要么一方妥协停止质疑；要么裁判方球员无奈改判让出这一分；要么双方协商一致，这一分最终重打。

不过，理想终归是理想，现实的情况可能会更加复杂，比如说比赛中的某一方频繁利用规则的漏洞来做出不利于对手的判罚，或者是比赛中的双方互相赖球，让原本的比赛最终演变成肢体冲突，让矛盾升级。

其实，每当我的思维到达这里，我就会陷入一种矛盾之中。前天，我和jeams讨论了很久，我说，“我在考虑，能不能就以小论小，不那么发散，就信任制讨论信任制，不涉及文化缺失和国民素质这里。”但显然，我们谁都对这种问题很难做一个满意的回答。信任制乱象的原因是什么？我们要将这样的原因归于何地？是文化缺失？是国民素养？

就这个问题而言，我认为，国外是明显比国内好得多的多的。先别急着否定，虽然我也没去过国外，但国外在这一点上至少有三点我们无力反驳的理由让我们相信这一点的真实性。

第一，国外，尤其是欧洲地区具有非常成型而且完备的赛事体系，但这一点，我们却还在“发生阶段”。再直白一点，国外已经建立了一套从青少年到大学再到职业网球联赛一整套的训练和竞赛体系，而我们在这一点上不仅训练理念是过时的，训练方案是过时的，而且也没有对应的体能和理疗体系来辅助运动员发展。

第二，由于具备了完整的赛事体系，相对而言，球员的行为就更容易被约束和管理。显然，很多网友说，国外也有很多非常过分的行为，那当然，就像是说每个地方都有好人，也都有坏人一样。但是，在国外由于完整的赛事体系存在，球员参赛就会有对应的建档和资料，球员的行为就必须受到一定的管制，一旦违规就会受到惩罚。然而，在国内，这个层面上，球员几乎是绝对自由的，没办法做任何制裁或者惩罚。

第三，在完备的竞赛体制和有赏有罚的环境中，网球文化才有落地生根的土壤和网聊。我们国家最近几年一直在喊口号，在努力想提高网球文化和运动员精神文明素养，然而，这种口号的前提是你的“社会基础”在哪里，中国网球的发展不是喊口号可以喊出来的，这需要几代人一起的努力和建设，也需要全社会重视起来这个问题才行。

但显然，最近几年，这个问题却一直都在不断恶化，而恶化的原因很重要的就是一些人的恶意引导。

当我们现在试着搜索关于球员在场上信任制被赖球怎么办这类问题时，你一定会搜索到一些网球自媒体公然传授的“耍赖技巧”：直接赖回去，以暴制暴！

我们还发现，国内部分教练甚至直接建议球员在非关键分时树立诚实人设，在关键分时偷偷耍赖。在互联网上，我们甚至可以搜到有文章标题直白写道：《当对手打出压线球时，如何心安理得、不动声色地耍赖？》。很难想象，当这种“卑劣的耍赖技巧”被包装成“江湖智慧”，毒害的不仅是中国网球网球文化根基，还有青少年球员们的大脑。

那很多网友就会问，那不“以暴制暴”怎么办？就忍着？就纵容对方的不道德行为吗？其实，这就是我们讨论的重点，在上一篇文章中，我就提到了很多种方法，比如说建立“诚信名单”和球员互评机制，还有比如说可以为球员设计“绿色积分”，对于积分低于一定值的球员禁赛或者直接取消比赛资格。

那么，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呢？我认为，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自我调节”，我们要学会信任他人，而不是执拗于自己的判断，这是争议发生最根本的原因。

比如说，有位网友的分享就非常好，他列举了几种“视觉误差”，比如说击球方看底线的视角和回球方的视角，再比如发球方看发球区的视角以及接发球方的视角，再比如观众的视角以及实际上球员的视角和司线的视角，可以看到：视觉是真的可以骗人的。

他还引用了加州大学心理学系的格里特-莫斯（Gerrit Maus）的研究发现，大致内容是：“大脑可以产生视觉错觉，以补偿眼睛跟踪物体轨迹的速度。为了确定运动路线，大脑可能会“脑补”物体的具体位置，即使它是不正确的。这就是所谓的“闪光滞后效应”，放在体育领域，这就是人类裁判无法实现完美判罚的科学证据！”

最后，关于信任制，我还是想说，信任制”的核心是“互相信任”，这种无条件的“信任”背后彰显了人性和体育精神。网球比赛不仅仅是技术和体力的较量，更是体育精神的展现。就像是很多人说的那样，球品即人品，球员每次对球落点的判定，不仅是技术的判定，同时也是个人声誉和人品的判定。我们不妨试着去信任一下我们的对手，不妨放宽心态告诉自己“下一分”我可以打得更好，我们应该相信：“那些善用规则漏洞赢球的小偷不可能一直赢，而那些尊重规则、尊重对手的诚实的球员，他们赢得了全部的尊敬和人格，而当我们每个人都去当规则的施暴者时，规则的意义就会被彻底颠覆，别让人性活得那样赤裸裸！”(来源：网球之家 作者：陆小天)

(备注：文末部分图片来自于文章：《信任制网球比赛规则》，感谢原文作者老周！感谢新西兰网球人Jeams的支持和鼓励，感谢给我建议和鼓舞的朋友们，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