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远静 | 不是月圆了才要回家

因为种种原因，很多人不得不远离故乡，在他乡栖居或者奔波，每当这一天到来时，老家和亲人总会在故乡深情守候。因此，不是月圆了才要回家，而是守候的人定义了家和归途。

一

小时候，中秋时节，忙碌一天的大人在晚上才有时间闲坐，小孩子和大人们一起围坐在稻场上，满月明晃晃地挂在天上，面前桌子上摆着月饼和花生，边吃着月饼和花生，边听大人们讲摸秋、赶毛狗和鬼怪的故事。那些故事在孩童耳中长出毛茸茸的尾巴，从月亮里面拖到脚边，让人感到奇幻、惊恐。母亲不时用衣角拂去孩子们嘴上的饼屑，终于，月饼吃完了，花生也吃完了，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直至深夜，很多时候，在凉风吹来的稻浪声和蛙鸣中，就伏在母亲腿上睡着了。

父母在时，中秋是归家的号角。老屋这根瓜蔓上结出了众多子孙，父母在的时候，老屋的中秋是那样的热闹，每到这一天，我们在老屋尽情享受着四世同堂的欢乐。

父母去后，中秋成了思念的伤口。老屋的门锁被岁月的风雨浸蚀得锈迹斑斑，推门进屋，水缸早已干涸，灶台落满烟尘，屋梁挂满蛛网，墙壁挡住喃喃自语——没有父母的老屋，空旷、荒凉、寒冷。

没有了父母的中秋，已经失去了奔赴故乡的动力。父母曾是故乡土地里的月亮，用皱纹里的银辉照亮子女远行的路。如今他们已化作梦里的月亮，清光愈亮，寒夜愈长。这一天的月亮圆得那么完美，只因人间再无人能补全失去亲人的缺。

二

中秋之夜，徐行在故乡的小径上，乡村的静谧和露珠裹挟着思绪，这思绪有些伤感。

堂兄多年前随儿子去了南方，他的老屋去年已塌了半边山墙，野草在他老屋里外的缝隙里钻出来，肆意疯长。中秋节前，唯一回来的是他儿子，带着他的骨灰盒，在山墙边种下一棵桂花树，将他的骨灰撒在桂花树周围，说：“让这棵桂花树陪爸爸看月亮吧，城里没有栽树的地方。”话里满是凄惶。

城市化浪潮虹吸了山乡的人，人们纷纷挣脱土地的束缚，在繁华的都市谋生和扎根，广袤的山村人气疏离，无数老屋孤零零地默立在大山深处。如果有幸还有祖辈父辈在为你守护老屋，确实值得你在月圆之时赶赴故土，如果只剩一栋老屋，那就只是一个空洞的念想罢了。

月光依旧明亮，洒满山岗，但那些老屋里的镰刀和锄头已经生锈，灯笼已经褪色，旧照片早已发霉，晾衣绳早已垂落成休止符，山村的中秋似乎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温馨和喧闹。

三

每个人，其实都是牵挂的人心中的月亮。月圆是画，家园是诗。当守候的人化作远山的桂影，故乡的灯盏便成了天上的月亮。

北宋词人晏殊在《中秋月》中这样写：“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道尽了外乡游子的辛酸。中秋佳节，最怕独自望月，陪伴他的，只有庭中梧桐，心中的思念与惆怅无以复加，却无人倾诉。

“他乡纵有当头月，不抵家山一盏灯。宁当有日筹无日，莫待无时思有时。”清代李绿园的这首诗写进多少人的心坎里。身在他乡，明月虽美，却无法带来故乡的温暖。故乡，永远是心中最牵挂的地方。

中秋，是孩子和父母的双向奔赴。对于父母而言，子女就是天上的月亮，是他们唯一的牵挂。“夜深人静月如霜，独坐思儿泪满裳”，子女不在身边， 夜愈深人愈静，月光愈冷思念愈浓。对于子女而言，父母是最温暖的陪伴，“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游子在今夜总会激起对家中父母的深切惦念。

中秋月，是心爱之人爱的寄托，这种寄托，是明亮的、圆满的。“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对于相爱的人而言，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就像心里只有一个ta。视频或者电话，总不及面对面在身边耳鬓厮磨卿卿我我。

中秋之夜，更是亲人团聚的期盼。“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圆”，只因想起在故乡的亲人，月儿是这样的圆，“想得家人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白居易写冬至思家的诗，更能贴切地表达在外游子中秋之夜思家的情愫。

原来，我们追逐的从来不是那轮盈亏有时、遥不可及的明月，而是被“家”这个字眼点亮的、永恒的人间灯火，与那份足以照亮生命来路与归途的牵绊。

四

曾经有些不解的是，在物质生活无比丰富的今天，人们总会在中秋前后购买或者赠送月饼，有多少月饼被浪费了无从得知。慢慢地明白，尽管我们不懈祈愿亲情的圆满，追求生活的甘甜，但生命中总有说不尽的不如意、道不完的缺憾，当我们无法得到期待的圆满和甘甜时，就会赋予月亮和月饼别样的含义。

所以，人们执着于中秋的月饼，哪里是真的贪恋那口甜腻？不过是借一枚圆饼，祈愿一份圆满；借一盒甘甜，慰藉生活的苦涩。

山河远阔，皓月当空，终究不抵人间一处升腾着炊烟、回荡着絮语的屋檐。我们看月，看的是月下曾经相拥的身影；我们吹风，念的是风中飘散的叮咛；我们数星，数的是星光照亮归程的期盼。

中秋月，从来不只是天际的玉盘，它是父母皱纹里蓄满的银辉，是爱人眼中不灭的星火，是游子心头永不沉没的归舟。

愿你我在尘世的奔波中，永远记得：不是月圆了才要回家，而是有人点灯的地方，就是值得奔赴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