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将尽时,我到了新疆。人们说七八九月是新疆的黄金岁月,瓜果飘香,歌舞升平,我偏要赶在这黄金岁月的尾巴上,去看看那传闻中的盛景。
火车穿过河西走廊,窗外的景色渐渐由黄转绿。邻座的老者告诉我:"新疆的葡萄,甜得能粘住舌头。"我暗自好笑,心想这不过是旅人惯常的夸大其词罢了。
初到乌鲁木齐,便被那阳光刺得睁不开眼。阳光是金色的,毫不吝啬地倾泻下来,照得人皮肤发烫。街边的瓜果摊上,哈密瓜堆成小山,西瓜裂开红瓤,葡萄紫得发黑。小贩用生硬的汉语吆喝着:"甜得很,不甜不要钱!"我买了一块哈密瓜,汁水顺着指缝流下,果然甜得发腻。
向南行至吐鲁番,火焰山在远处燃烧。说是燃烧,其实是赭红色的山体在烈日下产生的错觉。葡萄沟里,维吾尔族老人坐在葡萄架下乘凉,手里捏着一串无核白葡萄。他邀我同坐,用粗糙的手掰开一个石榴,籽粒如红宝石般晶莹。"我们这里的石榴,"他说,"一颗籽便是一滴蜜。"我尝了,甜中带涩,倒也别有风味。
库尔勒的香梨正当季。市场上,妇女们头顶篮子,里面整齐码放着金黄色的梨子。一位扎着头巾的姑娘向我兜售,我摇头表示已经买过。她却不恼,反从篮中取出一个塞在我手里:"尝尝,不一样的。"果然,这梨脆嫩多汁,与我先前买的迥异。姑娘见我惊讶,咯咯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这是今天早上刚从树上摘的。"
在喀什的老城里,我迷了路。巷道纵横交错,土黄色的房屋鳞次栉比。忽然听见鼓乐声,循声而去,见一群人在空地上跳舞。男子旋转如风,女子颈项微昂,手腕翻转。有位白胡子老人向我招手,我连连摆手表示不会。他却执意拉我入圈,比划着教我基本步伐。我笨拙地跟着转圈,引得众人哄笑。舞毕,老人递给我一碗酸奶,浓稠酸冽,上面撒着白砂糖。
和田的夜市灯火通明。烤羊肉的烟气与瓜果的甜香混杂,摊主们吆喝声此起彼伏。我坐在简陋的条凳上,看卖西瓜的少年麻利地剖开瓜皮,红瓤在灯光下泛着水光。他递给我一块:"吃吧,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也没这么甜。"我咬了一口,汁水迸溅,竟真的甜得惊人。
归途经过一片棉花田,正是采摘时节。妇女们腰间系着布袋,双手飞快地摘取棉桃。有位大嫂见我驻足,便抓了一把雪白的棉花给我:"摸摸,跟云彩一样软。"我捏在手中,确如她所言。远处有拖拉机轰鸣,扬起阵阵尘土,在夕阳下变成金色的雾。
回到乌鲁木齐那晚,恰逢古尔邦节。人民公园里人山人海,歌舞不断。素不相识的人们拉着手跳起麦西来甫,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梭嬉闹。我被卷入欢乐的漩涡,跟着节奏胡乱摆动。一位戴花帽的老者拍拍我的肩,用蹩脚的汉语说:"快乐,要像葡萄一样,一串一串的。"
临行前,我又去了大巴扎。商贩们依旧在吆喝,游客们在讨价还价。我买了些葡萄干和无花果,准备带回给友人。卖干果的姑娘细心地将它们包好,突然问我:"明年还来吗?"我怔了怔,答不上来。她也不追问,只是笑着说:"新疆的黄金岁月里,我们总在这里的。"
火车开动时,夕阳正将天山染成金色。我咀嚼着口袋里剩下的最后一颗杏干,忽然明白了何为"黄金岁月"。不是瓜果,不是歌舞,而是那些萍水相逢的人们,在烈日下绽放的笑容。
新疆的黄金岁月里,确有人在等的。等的或许不是我,但我去过了,便也算被等到了。
更新时间:2025-07-02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date("Y",time());?>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61893.com 闽ICP备11008920号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559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