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只有彻底虚无的平静，我全程陪伴，从此不再害怕死亡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

死亡不是狂风暴雨般的撕裂，

而似深秋最后一片叶子从枝头安静地旋落，

原来生命的终结可以如此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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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阳光，带着最后一点暖意，斜斜地照进院子，光柱里浮尘流转。

我蹲在母亲身边，用小瓢从盆里舀出温水，缓缓浇过那灰白、稀疏的发丝。水声淅沥，混着老人几不可闻的喘息。

母亲很安静，头顺从地靠在我垫了毛巾的膝盖上，浑浊的眼睛半阖着，望着不远处那棵老槐树投在地上的、光斑驳陆离的影。

“妈，水烫不烫？”我问，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午后的宁静。

母亲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没说话。

洗好了，我用干毛巾一遍遍擦拭，动作耐心而轻柔。母亲忽然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晾衣绳上飘动的床单被罩，洗得发白的浅蓝格子，在微风里一起一伏。

“还没干透呢，”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等太阳再偏西一点，我就收。”

母亲“嗯”了一声，目光仍黏在那些飘动的织物上，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想躺躺。”

我扶着她回到屋里，床上的铺盖都拆洗了，露出光秃秃的席垫。我另取了一套干净的铺上，抚平褶皱，才小心地搀着母亲躺下。母亲似乎舒了口气，陷在柔软的枕头里。

“吃点蛋糕？”我打开回来时在镇上买的纸包，掰了一小块，递到母亲嘴边。

母亲就着我的手，慢慢吃了两小口，然后别开头。“不吃了。”

那声音比刚才更微弱了些。我心里咯噔一下，俯下身：“妈，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母亲看着她，深深地看着，然后，极轻、极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那一瞬间，我感觉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阳光挪移，落在母亲枕边，照亮了她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每一道都像是岁月的刻痕，此刻却异常平静。

我没有慌乱，只是心直直地往下沉，一种奇异的预感攫住了我。我直起身，走到窗边，对着院子对面哥哥家紧闭的房门提高了声音：“哥——哥！你过来一下！”

脚步声很快响起，哥哥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室外微凉的空气。“咋了？”

我没说话，只侧身让开。哥走到炕边，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他什么也没问，转身就往外走，脚步又快又急，院门被他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锐响，脚步声旋即远去，是奔着村东头诊所的方向去了。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墙上老式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我坐回床沿，握住母亲的手。那手很凉，皮肤薄得像一层纸，下面骨骼的轮廓清晰可辨。我轻轻揉搓着，想把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母亲的目光已经有些涣散，不再看我，而是望着屋顶的某处虚无。呼吸变得又轻又慢，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又仿佛凝固了。我听见风拂过老槐树叶子的沙沙声，听见远处谁家隐约的狗吠，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沉重地敲打着耳膜。

然后，我掌心里那只枯瘦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想要回握，最终却只是无力地松弛开来。

与此同时，母亲胸腔里那口悠长而微弱的气息，吐出来，便再也没有吸回去。

一切归于沉寂。

挂钟的“滴答”声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刺耳。

我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我怔怔地看着母亲的脸，那双眼睛已经完全合上，面容安详得如同深秋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

几秒钟的死寂。

“妈？”

没有回应。

“妈——！”

一声凄厉的、完全不似我自己声音的哭嚎猛地冲破喉咙，我扑到母亲身上，剧烈地摇晃起来。“你醒醒！妈！你看看我！你再看我一眼啊！”

悲痛像海啸般席卷了我，将我彻底淹没。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具尚有余温、却再无生息的躯体。

混乱中，不知是谁拉住了她，是邻居五婶，声音急切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丫头！快别哭了！人刚走，不能这么大声哭！你让她听见了，心里挂着，走不安生！”

哥哥带着村医冲进来，看到屋内的情形，脚步顿在原地，脸色煞白。村医上前，翻开眼皮看了看，又探了探颈侧，最终，对着哥哥，沉默地摇了摇头。

五婶还在低声劝着：“……你妈这是修来的福气啊，没病没痛，没拖累儿女，干干净净的，说走就走，这是多大的自在，多深的福报啊……”

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被哥哥和五婶半扶半架着带到一边，浑身脱力，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福气？我不相信。一个人，一个活了九十三年的人，怎么能像一阵风、一滴露水，这么说散就散，说干就干了呢？生命难道不是一场沉重而艰难的跋涉吗？它的终结，怎么可能如此……轻盈？

我的目光越过忙碌起来、准备后事的人们，再次落回炕上。母亲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终于卸下了一副承重了一生的担子，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痕迹，只有一种彻底的、归于虚无的平静。午后的光线渐渐变得柔和，染上了金黄，透过窗户，温柔地覆盖在母亲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静谧的光晕。

窗外，老槐树的叶子在夕阳中闪烁着，一片、两片，悄然旋落，无声无息。

我望着，泪眼模糊中，那安详的遗容，那飘落的叶，那最后一刻母亲看向她的、平静的眼神，与五婶那句“福气”缓缓地重叠在一起。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感觉，在我撕心裂肺的悲痛深处，悄然萌生。

妈，下一个转世轮回，我们期盼着还是您的儿女，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