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80年的寒冬,45岁的苏轼从"乌台诗案"的生死劫中侥幸生还,曾经的帝国才子,如今戴着"罪臣"的枷锁,踏上了通往黄州的贬谪之路。此后他一度惊慌失措,失意颓废,然而这座偏远小城拯救了他。在此,他畅游自然、自制美食、吟诗作赋、结交朋友。将自己的困顿失意化为文学高峰,完成了一场令人惊叹的自我救赎。可以说,正是在黄州,苏轼变成了“苏东坡”。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公元1082年,黄州春雨连绵,47岁的苏轼面对着自己的憔悴与衰老,事业与前途未卜,写下了这首被后世评为中国书法史上“行书第三”的《寒食帖》。这好像不是我们印象中的苏东坡,豁达、乐观不才是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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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州寒食帖 | ©黄冈市文化和旅游局
可如果你来到黄冈,循着苏东坡的足迹,听听他的黄州故事,你才会知道哪有人是天生的乐观,若没有崩塌,又如何会有真正的豁达。公元1080年的冬天,对苏轼而言格外寒冷,这位北宋开国第一的文人巨星,刚经历了一场“墙倒众人推”的文字审判——“乌台诗案”,被御史台关了130天,受尽了各种身心折磨,一度觉得自己必死无疑,所幸最后捡回了一条性命。
晨雾中的黄冈九资河 | ©视觉中国
正月初一,苏轼带着自己的大儿子苏迈,跟着御史台派来押解他的衙役,几个人沿着一条破败的驿道,走向了他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贬谪地——黄州。黄州,这座长江北岸的古城,诞生于乱世烽烟之中,城址几经变迁,战火屡次肆虐,直到隋朝才迎来短暂的安宁。然而好景不长,唐乾符年间,王仙芝起义军两度围城,黄巢大军随后洗劫,州城终成一片废墟。北宋初年,黄州重建,因地处偏远、民生凋敝,被定为下州,简朴无华。一个月后,苏轼抵达黄州,被安排到一座名为定慧院的小寺庙里,和僧人同吃同住。他记录了那段日子的光景:“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大难之后的日子,他百无聊赖,万般孤独。
同年五月,等家眷全部到齐后,苏轼举家又搬入临皋亭,直到4年多后他离开黄州。
黄冈安国禅寺 | ©图虫
如果你想在今天的黄冈,找到定慧院与临皋亭,跟着地图上的定位,你会发现它们只剩下了小区里矗立着的石碑遗址,一切不复存在,就像苏轼900多年前的那场“黄州之困”,早已是过眼云烟。但令人惊叹的是,恰恰在这座“生于忧患”的黄州,苏轼重构了自己的人生,完成了一场奇迹般的精神自救,并达到了他此生的文学高峰,他也从苏轼成为了苏东坡。
西阳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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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黄冈的西阳渡口,要费一番功夫,需先定位到“黄州区陶店乡孙镇小学”,再走到巴河边,方能找到这处未被地图标识的隐秘古渡口。拜访西阳古渡,是为了寻找苏东坡那首著名的《定风波》。
黄冈罗田天堂湖水上红叶 | ©图虫
公元1082年的春天,是苏东坡被贬黄州的第三年,他以为此生要终老黄州,动了在沙湖买田的念头,于是在农历三月七日这一天,他到距黄州城三十里地的沙湖看田。归途中,突降大雨,雨具已经被由仆人先行拿走了,同行的伙伴被淋得狼狈不堪,唯独苏东坡在雨后有了一番超脱的感悟,吟出了千古名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蓑衣一披,风雨逍遥。好一个洒脱的苏东坡!
黄冈的高山云涌 | ©视觉中国
令人惊讶的是,就在创作《定风波》的一周前,苏东坡刚写下之前提到的《寒食帖》:“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字里行间尽是无可奈何的落魄、凄苦。沙湖这场不期而至的雨,竟冲刷出了另一番天地,短短7日后,他又写出:“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黄冈大别山秋色 | ©视觉中国
我们每个人身处泥泞时都有自己崩溃的一面。但难能可贵的是,苏轼总能从失意中破茧重生:回看曾经的那些苦难早已跨过,人生往后无所谓是风雨还是晴天,我都怀抱着平常心,无非好坏,不必执着。
黄冈山水自成诗画|©视觉中国
站在古渡石阶上,望着茫茫巴水,苏东坡正是因为淋了这场春雨后得了病,不得不从沙湖渡口坐船到蕲水县(今浠水县)麻桥寻找名医庞安常治病,此处便是他当年乘船的渡口,如今依然在使用。潮涨潮落间重读《定风波》,只觉得一切变得更为真切,我们和苏东坡虽相隔近千年,但这些词句却是永恒的引路人。人生如渡,晴雨依旧,何惧前行。
赤壁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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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082年,是苏东坡在文学创作上的奇迹之年。自《寒食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之后,下半年《念奴娇·赤壁怀古》、前后《赤壁赋》相继诞生。今天若想在黄冈重温这段历史,不妨去一趟城西北边的东坡赤壁。
东坡赤壁 | ©视觉中国
沿着景区主干道向前走,远远就能望见先生塑像。到了红白相间的山门,拾级而上,门楣上黑底蓝字的对联格外醒目: “客到黄州,或从夏口西来武昌东去;天生赤壁,不过周郎一炬苏子两游。”其实东坡赤壁并非三国赤壁之战的古战场,只因赭红色的岩石形似城墙,才得名“赤壁”。
赤壁景点的对联 | ©视觉中国
七月,苏东坡与友人结伴,来到黄州城外的赤壁。苏东坡并不在意此处究竟是不是当年的周郎赤壁,面对浩荡江流他文思泉涌,挥笔写下“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如今长江多次改道,我们已经无法在景区里看到当年江水滚滚,惊涛拍岸的场景,但苏东坡的文字依然为我们还原了这一文学史上的伟大坐标。
黄冈赤壁公园 | ©视觉中国
苏东坡写完《念奴娇·赤壁怀古》不久后,又来了赤壁,这一次他不是在岸上,而是直接和朋友坐船在江上游玩。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一轮满月挂在天上,他们一遍饮酒一遍唱歌,朋友吹起了洞箫,声音如泣如诉,本是愉悦的气氛忽然凝重。于是,在赤壁的天地之间,便有了苏子与客的深刻对话。朋友苦恼着生死的终极命题:“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你我最终都将化为灰烬,人生太渺小了,我们又能怎么样呢?苏东坡却说:长江之水滚滚东流,但长江永远是长江。月有阴晴圆缺,但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若从变化的角度看,天地万物每一瞬都在变迁,但从不变的角度看,万物也都是永恒的存在。
雾漫赤壁公园|©视觉中国
况且天地之间,万物皆有主宰,那些不属于我们的,我们一丝一毫都无法求取。但这江上的清风,这山间的明月,是大自然恩赐给你的宝藏,我们可以尽情享受。人生苦短又如何?你还可以打开你的身心,把无穷的天地拿来为自己来享受,你拥有了此刻,你便拥有了永恒。苏东坡的回答,让人赞叹!
东坡像 | ©视觉中国
走出屋舍望向红墙外,当年泛舟的湖面已萎缩大半,但因三篇赤壁赋而引发的历代吟诵、抄写、刻印、描画,化作300余方碑刻分布在了东坡赤壁的亭台楼阁间,其中清代《景苏园帖》更汇集了苏东坡书画石刻120余块。望向这些石头上的刻画,我们就像是跟着苏东坡在自然山水之间同行,他帮我们打开了人生的尺度,风月恒流转,我心即永恒。
承天寺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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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的朋友很多,黄庭坚、佛印、秦观、米芾......当然,还有《记承天寺夜游》里,被苏轼半夜强行叫起赏月的张怀民。如今承天寺虽只是一座新建的红色小庙和一块遗址石碑,无古迹可访,但在同一片夜色下,从诗文中重回现场仍是别具韵味。
承天寺遗址 | ©黄冈市融媒体中心
公元1083年,10月12日是一个美好的夜晚,苏东坡趁兴而起找到了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他用笔墨定格了那日的秋夜:“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月光如水,竹柏交横,在这个清冷的深夜里,若醒若梦,两个中年人,在这场月夜漫步中找到了最珍贵的礼物:一个愿意陪你深夜赏月的知己。
没有功名抱负的探讨,不作怀才不遇的慨叹,两个同样被贬黄州的“闲人”,只是单纯地享受眼前的清闲之景,而且有了彼此的陪伴,快乐也加倍了,何等美好。
夜游寺庙,竹影摇曳 | ©视觉中国
对于史书里的王侯将相而言,张怀民或许很渺小、很平凡,生平记载不过寥寥数语,只知道他当时被贬黄州,担任主簿这样的小官。
但正因为苏东坡的文字,我们记住了这个普通人,也记住了友情最本真的模样,它不需要惊天动地,只需要一句“怀民亦未寝”的默契,一次说走就走的陪伴。
人生得一知己,胜似人间无数。
苏轼在黄州的生存智慧,不仅在于诗,更在于生活本身。我们都知道苏东坡是个“美食博主”,一直被贬,一直在吃,还特别爱研究做法。有人统计过,据说中国历史上有六十多道菜都是因他而生,包括我们今天特别熟悉的东坡肉、东坡鱼、东坡肘子等等。
因有苏东坡,所以黄州从来便不缺美食 | ©视觉中国
苏东坡为什么是个美食家?其实是因为穷。日子过得很拮据,苏东坡只能动脑筋,怎么能用最普通的食材,做出好吃的滋味。在黄州安顿下来的第二年,为了补贴家用,在朋友的帮助下他申请到了黄州城东一处高坡上的地来耕种,苏轼给自己起了一个号“东坡居士”,苏东坡由此得名。
东坡饼 | ©视觉中国
苏东坡带着全家老小在此开荒、种粮、种菜、栽果树,闲时还一些挖野菜丰富餐桌。为了改善伙食,他发明了“东坡羹”:将大白菜、萝卜、荠菜等洗净去苦,与米同煮,加入少许生姜,锅边抹油防溢。“不用鱼肉五味,有自然之甘。”
东坡鱼 | ©《鲜生史》
他不只在菜品上下功夫,也在主食上做文章,变着法儿吃,“二红饭”便是在黄州时发明的主食。所谓二红,一是大麦,一是红小豆,大麦是粗粮,不好吃,但用红小豆调味之后,既能饱腹又有滋味。其中最传奇的当属东坡肉的诞生,当时黄州猪肉价贱如土,富贵人家嫌腥臊,穷苦百姓不懂烧。苏东坡反复试验后,发现煮猪肉要少放点水,然后用柴火烧,而且要小火煨炖,火候足了,自然美味。
东坡肉 | ©视觉中国
为此,他还特地写下一篇《猪肉颂》:“净洗锅,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人不肯吃,贫人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如今在黄冈,随便走进一家餐馆,都能吃到东坡肉,肥瘦相间的方块五花肉,用酱油、黄酒和糖慢慢炖到酥烂,入口即化,肥而不腻。我们爱东坡肉,更喜欢美食背后苏东坡那股热爱生活的劲头,虽然人生起起落落,但还能吃到世间百味,活着不也很好么。
现在随便走进一家黄州小馆,都可以品尝到东坡肉 | ©视觉中国
公元1084年,宋神宗想起了苏东坡,于是将49岁的他从黄州调到汝州。四年前苏东坡不得不来到黄州,或许未曾想到,离开时早已与这片土地难舍难分。如今的黄冈,以印着标准答案的密卷而闻名,但当我们望向西阳渡口的潮水、看过赤壁的天地、向往承天寺的夜晚,尝过东坡肉的醇香,才会更赞叹黄冈真正的宝藏,其实是那场900多年前与苏东坡的失意相逢。
遗爱湖的黄昏景色 | ©图虫
千年之后,我们也正走在他曾走过的路上,在不确定的时代焦虑、迷茫、害怕。但我们仍能学习像苏东坡一样,在风雨中徐步前行,在须臾间看见明月,在困顿里结交朋友,在苦涩时尝口美味。也许最后,还能笑着说道:“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更新时间:2025-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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