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什么工业革命没有诞生在中国,而是诞生在了西欧?为什么欧洲黑暗的中世纪却孕育了资本主义的萌芽?为什么同时的中国历史,却陷入了无止境的王朝盛衰循环的历史周期律,直到1840年鸦片战争?历史学家给出了各种各样的解释。
今天我讲一个独特的观点:中世纪西欧在土地产权制度的落后和非市场化,反而使西欧摆脱了历史周期律,诞生了资本主义的萌芽。
汉朝之后的中国是官僚集权制,政治身份和财产产权是分割的,财产(土地)产权清晰,土地所有权是可交易的。财产继承制度也是更公平的诸子均分制。
工业革命前的西欧和日本是封建制,财产(土地)产权和政治身份是绑定的,产权是模糊的不可交易的,继承制度是不公平的长子继承制。
如果我们以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作尺子衡量,毫无疑问,中国的制度,更接近现代资本主义制度,更接近市场经济。然而,中国看似先进的,更自由更市场化的制度,却让中国陷入了盛衰循环的历史周期律。
经济学中,有一个概念叫生产要素,指进行社会生产经营活动时所需要的各种社会资源。生产要素包括:劳动力、土地、资本、技术等。互联网时代,有人认为,数据也是一种生产要素。农业中,土地和劳动力是主要的生产要素,工业革命前,农业资本和技术的投入相对较少。
所谓中国历史周期律,本质上就是土地和劳动力这两种生产要素之间的变化。
在中国,王朝初期,人少地多,存在大量待开垦的荒地,政权也鼓励开垦,鼓励生育。土地和劳动力这两种生产要素同步增长。这个阶段,土地价格(地租)低,劳动力价格高,人均产出持续增长。这个阶段,生孩子的边际收益很大。孩子多,意味着劳动力多,可以开垦更多的土地,扩大家庭的资产。
到了所谓的“盛世”阶段,人口快速膨胀,能开垦的荒地也都开垦了。人多地少。劳动力这个生产要素的供给仍然在增长,土地却无法增长了。这个阶段,虽然土地总量无法增长,但靠增加劳动力投入精耕细作,亩产也可以增长,总产出也能增加。但是,人均产出却开始下滑。这个阶段,土地稀缺,劳动力过剩,土地价格高,劳动力价格低。生孩子的边际收益极速下降。
经济学的一个基本概念是,完全竞争市场价格的长期均衡点等于企业的成本,利润为零。劳动力市场也一样,当劳动力供给过剩时,劳动力的价格(工资)等于劳动力的机会成本。之前一篇文章《》,比较了官僚集权制下的明清和封建制下的德川幕府的财政汲取能力,里面有这样一段话:土地稀缺,劳动力过剩时,劳动力(佃农)是没有利润的,劳动力能拿到的价格,等于劳动力的机会成本,换句话说,就是农民维持活着的成本。这时,王朝的人口达到顶峰,而人均产出却不如王朝初期,进入所谓的“饥饿的盛世”阶段。
“盛世”阶段,劳动力供给大量剩余,如果农民没有土地,那么,能拿到的劳动回报,就是能让他一家人最低程度活下去的产出,剩余的都会被土地所有者拿走,区别的只是,这部分剩余价值,是政府以税的形式拿走,还是地主以租的形式拿走。
盛世人均产出下降,劳动力的利润趋近于零。无地农民在生存线挣扎。一旦出现灾害,无地农民就活不下去了,只能揭竿而起造反。随后出现战乱,人口下降,土地抛荒,进入新的一轮历史周期。
这个历史周期律,和资本主义自由市场因为产能过剩引发的经济危机,很类似。经济危机损失的是金钱,历史周期律损失的是人口。
相比之下,西欧和日本没有这样的周期性循环。为什么?
西欧/日本中世纪封建制度下,君主将土地分封给不同的封臣(vassal)以获得其军事协助,封臣还可以将土地继续分封,形成一种等级化的土地产权关系,庄园(manor)则是最底层和最基础的经济单位。比如,英国普通法规定,所有的土地均源于领主的分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国王是名义上的所有者,领主从国王处领得土地后,可将土地向下分封,转移相应的权利义务,经过层层分封的土地凝聚了多重权利与义务。
封建制土地产权来自身份的授受,身份与财产合为一体,财产继承与身份继承相互绑定,不可分离。对于庄园内部成员而言,无论是庄园主还是佃农,其拥有的权利是等级社会中的成员基于身份的权利,是身份性产权。
庄园主对庄园财产的权利,与其作为领主封臣的身份绑定。未经上一级领主的同意,庄园主或佃农不得自行将土地转让他人。分封制下的土地产权不可交易,无法分割,无法自由处置,受到与身份相对应的法律和相关财产文件的限制。庄园主阶层中的继承,不仅针对财产,还包括身份和财产之外的相关权利,三者不可分割。
由于西欧的产权是身份制的产权,而身份只有一个无法分割。所以封建制下的继承制度,是长子继承制。长子继承身份和产权,其他孩子基本上分不到土地。
庄园中佃农的权利同样基于其身份。封建制度下的佃农或农奴,尽管形态多样,但都代表着特定的社会身份,他们对庄园主所承担的义务往往超出其拥有的土地经营权。他们享有的权利,包括使用公地、得到领主保护、养老等,也超出了一般租佃权的范畴。佃农拥有和继承的对象是基于身份而非财产本身的权利。对于佃农而言,家产的承继同样意味着身份的代际传承,只有拥有庄园成员的身份,才拥有相应的土地权利。这就意味着家产不可转让与析分,佃农往往只能选择特定后代继承家产,在预期寿命不到40岁的中世纪西欧,由长子继承无疑是更合适的选择。
均分继承制度下的中国,在土地富裕时,人口增长速度远远高于长子继承制下的欧洲。假设养活一个家庭需要十亩地才能温饱。当一个家庭有二百亩地,可以生五个孩子,每个孩子分四十亩,仍然有富裕,可以再生四五个孩子。一个家庭两代人就可以变成二十个家庭,每个家庭都挣扎在温饱线。一旦出现天灾,就会变成失地农民。土地均分,每个孩子都有土地,但也会一辈子绑死在土地上。
长子继承制度下,土地不会分割均分,土地富裕时,人口增长也不会很快。只有继承产权的长子有能力养活大家庭,其他孩子都分不到土地产权,也无法开枝散叶。一个富裕家庭的除长子外的其他孩子,也许可以接受良好的教育,但因为分不到土地产权,也没能力多生孩子,发展出一个新的家族。这些孩子就只能从事商业、手工业和其他职业,反而促进了西欧的资本主义萌芽。
同时,土地和身份绑定,不可分割,交易不自由,无法买地。这也让欧洲人有更大动力去积累土地之外的,可分割可自由交易的工商业资产。
中国土地可以自由交易,中国富人,攒了钱就买地,不断扩大占有的土地面积,最后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欧洲封建制,土地和身份绑定,有钱也没法买地,攒了钱,只能用来干别的,投资手工业和商业,然后诞生了工业革命。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尊重私有地权,土地产权清晰可以自由交易的传统中国,工商业发展不起来。身份和土地产权绑定,交易不自由的欧洲,却诞生了工业革命和现代资本主义。
更新时间:2025-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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