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水罐在掌心洇出圈湿痕,冰凉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滑,像握着块快化完的绿豆冰,甜丝丝的凉气钻过袖口,胳膊上起了层细小米粒似的鸡皮疙瘩。我用钥匙尖刮罐体上结的白霜,霜花簌簌掉在裤腿上,忽然想起今早忘在微波炉里的鸡蛋 —— 现在怕是早炸开了,褐色的溏心糊在转盘上,像我小时候打翻的芝麻酱,妈妈擦了半天才骂骂咧咧地说 “下次再毛手毛脚就别吃早饭”。脚边的麻雀蹦得欢,爪子蹭过地砖,沙沙声像外婆用旧搓衣板搓袜子,它歪头瞅我的时候,黑豆眼仁里晃着碎云,倒像是藏了片会动的小天空,跟我小时候在田埂上追的那只一模一样。
对岸的柳树不知道在忙什么,叶子不扎堆落,偏要三三两两打着旋飘向湖面,有的还在半空翻个跟头,像我和小雅在巷口扔的鸡毛毽,总没个准头,有的刚挨着水面就被风卷走,连涟漪都没留全。游船突突地从桥洞钻出来,把夕阳搅成一摊稠乎乎的东西,像外婆熬的枇杷糖浆,风一吹就晃出蜜色的纹,泼得满湖都是,涟漪晃一下,糖色就深一层,倒比我偷喝时洒在桌布上的印子还好看。穿黄雨衣的小孩蹲在岸边,雨衣帽子歪在一边,露出后脑勺的碎头发,手里的树枝一下下戳云的影子,水里的锦鲤被惊得甩尾巴,鳞片闪的光碎成星星,落进波纹里就不见了,跟我小时候攥在手心的糖纸闪光似的,一松手就跑没影。
三点半的阳光软乎乎的,像刚剥壳的溏心蛋,蛋黄正一点点往地平线底下沉。我数写字楼玻璃上的光斑玩,数到第七个时,那点光突然灭了 —— 准是哪个窗口的人收了晾着的衬衫。七是我小时候攒糖纸的幸运数字,每凑够七张,爷爷就会用红绳串起来给我当手链,现在对着空窗户,我偷偷数了数手指,七根,倒像是糖纸在心里响了声脆的。耳机里的民谣慢悠悠唱着,和芦苇荡被风吹的沙沙声合上了拍,风大的时候芦苇晃得厉害,调子就跟着飘,倒像是这一下午都在给这首歌当背景板,连我晃腿的节奏都踩着拍子。
清洁工的垃圾车碾过石子路,咯噔咯噔的声响刚落,记忆就突然往后退。小时候爷爷载我去医院,自行车链条一爬坡就咔嗒咔嗒响,车把上总缠着蓝布条,是奶奶怕他硌手缝的,一颠布条就扫我的手背,痒得我直笑。车筐里的中药包温乎乎的,药味混着路边炒货摊的香,老李家的瓜子总在三点半出锅,瓜子壳堆得像小山,爷爷每次都要停下来买一小袋,壳子嗑得咔嚓响,碎渣掉我一脖子。现在风里也飘着甜香,是烤红薯的味儿,暖烘烘的裹着风过来,像小时候放学路过老王家的炉子,他总掀开铁皮盖喊 “丫头,掰开尝尝”,红薯心甜得能拉出丝,可转着圈找了半天,连个炉子影子都没有,许是老王家的烟筒把去年的味儿送过来了。
暮色把湖面染成淡紫色时,穿蓝格子衬衫的男人支起了萨克斯。他吹的《茉莉花》跑了调,高音处拐了个弯,惊得白鹭扑棱棱飞起来,落下的羽毛慢悠悠往下飘,掉进水里就沉了,像我小时候掉进水缸的发卡,银亮亮的,捞上来时还沾着水草。广场上穿红裙的老太太在跳舞,动作比音乐慢半拍,胳膊抬到一半总要顿一下,像我奶奶纳鞋底时穿针,线穿不过去就停在半空,眯着眼睛瞅半天,连裙摆晃得都比别人柔,像奶奶晾在绳上的蓝布衫,风一吹就轻轻摆。
手机在口袋里震第五下时,我把它扣在长椅上,屏幕朝下,省得再亮。月光洒在水面上,碎成一片一片的,像奶奶针线盒里的碎银片,她总说 “月光是老天爷撒的零花钱,捡不着但能看着暖”。游船开过的波痕把银片拼来拼去,倒拼出了片模糊的星图,像我小时候在屋顶数的星星,数着数着就趴在爷爷背上睡着了。起身时膝盖咔地响了一声,裤脚沾了好几根狗尾草,毛茸茸的尖儿蹭着脚踝,像小时候蹲在田埂上摘的,那时总把它别在辫子上,妈妈见了就笑 “丫头成小刺猬啦”,问我这一下午怎么过得比冰棍化得还快。
更新时间:2025-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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