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9月25日拂晓,’班长,咱子弹只剩两发!’年轻的战士咬着牙低声通报。”狼牙山密林间的寒风掠过枪口,卷走硝烟,也把这句急促的话带进了历史的深处。就在这片山谷,五名平均年龄不足二十岁的八路军战士以身诱敌,硬生生把七万日伪军的锋芒拖住,为晋察冀三十多万百姓和主力部队赢得了转移时间。
棋盘陀顶峰海拔不过一千三百米,却陡峭如削。对于熟悉地形的山民来说,这里是天然屏障;对侵略者而言,它是一把插在肉里的尖刀。战斗从凌晨持续到午后,敌人轮番上冲,手榴弹爆炸声盖过了山雀的啼叫。弹尽粮绝时,马宝玉将余下手榴弹捆成“石榴串”,狠狠一甩。火光腾起,山石激荡。最终,五人砸毁步枪,转身跃下百丈绝壁——狼牙山五壮士的历史画面就此定格。
并非所有人都随风而去。葛振林、宋学义落入山腰树丛,被粗大的榆树枝死死挂住。当地百姓合力将两人抬出绝壁,用土方药酒抢救。外界只知道“狼牙山五壮士英勇跳崖”,却很少有人关注,两个年轻生命如何从毁灭边缘慢慢爬回人间。
1942年春,二人被秘密送往晋察冀五分区卫生所。那年葛振林二十四岁,胸口弹痕尚未愈合;宋学义腰椎粉碎,坐卧疼痛。医生曾断言,他恐怕再难行军。组织给了两个选择:留在后方疗伤,或者转业做地方工作。两人对视片刻,一句话未说,但情绪都写在眼里——革命不只在枪口上,还在田间地头。
宋学义先作决定。1943年底,他被安置到河北易县山区供给部,成了仓库管理员。日军的铁蹄依旧踩在华北土地,大量物资需要隐藏、转运,这份“文职”危险程度并不比前线低。易县解放后,他又申请回河南沁阳老家。火车慢吞吞爬过黄河大桥,车厢里混杂着煤烟味和家乡土话,宋学义心里却在打鼓:故土是否安好?
北孔村给了他答复——满目荒凉。河水一进夏天就漫上地头,“要饭村”三字刺眼。宋学义翻查旧地契、地形图,琢磨碱地改良方案。他带着乡亲挖沟引水、植草压碱,甚至向县里借来两台废旧翻土机,硬是把白茫茫的盐碱地折腾出一片嫩绿。碾米机轰鸣的那一刻,村民抬着热腾腾的第一袋大米,围住这位旧军装还没褪色的年轻人。谁也不知道,他正是“跳崖五壮士”之一。直到1951年,沁阳县民政科遍寻烈士后人时,才意外发现村支书宋学义即是本人。干部登门那天,他端着劣质搪瓷缸的棒子面糊,冲门口笑了笑:“把荣誉给小马哥他们吧,我就喜欢种地。”
另一边,葛振林的轨迹更接近常人所想象的“军旅人生”。1942年秋,身体初愈的他进入抗大二分校,白天课堂研读兵法,夜间仍旧梦见狼牙山的炮火。毕业后调往张家口警备司令部。1949年,新中国即将成立,华北剿匪、接管任务杂乱繁重,葛振林凭耐心与细致处置过数百起突发事件。上级评价:能打硬仗,更能做细活。
1955年授衔,他被编号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少校。那年授衔现场壮观,许多战友提着相机拍照留念,他却选择站在角落,拍摄底片里找不到他的身影。退休后,军队给了正师级待遇和一座小院,他却大部分时间扎在河北曲阳县的山村。每次回村,他塞给乡亲的,不是客套烟酒,而是一摞摞技术图纸:怎样引水、怎样修路。自费订购的电机和变压器运到村口时,老人们说“葛队长又来了”。有人问他图什么,他摆摆手:“解放了,可人得真正富起来。”这句话被学生们记在笔记本上;几十年后,曲阳县成了花岗岩雕刻之乡,运输车队的轮胎在柏油路上卷起尘土,人们仍念叨那位“大嗓门老头”当年的坚持。
值得一提的是,二人的性格截然不同,却在原则上高度一致。宋学义从不收村民送的鸡蛋;葛振林不给家人动用公车。1978年暑天,葛家小孙子高烧,家属求他借用单位吉普车,他只是指指公交站牌:“医院那边停靠方便。”大人背着孩子暴晒一小时赶到医院,这件事后来被家族当成“轴”的典型,他却说:“别把公车坐成私车,规矩不能烂。”
1971年5月,宋学义病逝,年五十三。消息传到冀中平原,正在下乡支教的葛振林立刻请假奔丧。他把老战友的遗像贴在胸口,站在北孔村新修的麦场中央,沉默整整五分钟。这场葬礼没有乐队,没有礼炮,只有村民自发的哭声。有人好奇英雄家里为何如此简陋,有人悄悄流泪:他把最好的一切都留给了土地。
2005年3月,葛振林也离开人世,享年八十八岁。丧礼上出现两个特殊花圈:一个来自北孔村,写着“村支书宋学义永远在心”;另一个来自曲阳县喜峪村,写着“葛老,咱村的路修好了”。这两束花把狼牙山与千里之外的中原平原接了线,冥冥之中提醒人们:战场是瞬间的较量,和平是漫长的坚持。
有人统计过,五壮士跳崖至今,关于他们的纪念文章超过两万篇,但谈及幸存者后半生的文字并不多。原因显而易见,他们从未把自己摆在聚光灯下。荣誉证书被压在箱底,奖章被拿去换生产队口粮的事也时有发生。正因为如此,普通民众更容易从他们的身影里看到真实可学的榜样——不是高高在上的塑像,而是弯腰插秧、挥汗筑路的邻家大叔。
细看两位幸存者的路径,一条是“脱下军装,扎根乡土”,一条是“转战指挥部,老骥扶犁”。方向不同,精神一脉相承:把个人得失放小,把集体需要放大。今天的社会环境与上世纪五十年代已大不相同,但“先公后私”的价值排序从未过时。企业家担起公益项目、退役军人参与社区治理,某种意义上都在续写那座山崖上跌宕的一跃。
八十余年光阴,棋盘陀草木更迭无数次。春天里,嫩芽从当年崩裂的弹坑间探头;夏夜里,虫鸣沿着旧战壕此起彼伏。站在山脚的游人或许会想起那个清晨的对话:“班长,咱子弹只剩两发!”可真正值得铭记的,不只是那两发子弹,而是随后八十年的坚守与担当。幸存者用一生告诉世人:英雄不止会冲锋,还会盖房、修渠、办学,他们把枪声后的岁月过得沉稳而有力,这同样是一种难得的胜利。
更新时间:2025-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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