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一封家书，跨越75年的回答——93岁军医顾倬云忆姨母朱枫

寒风淅沥，遥天万里。2025年10月17日，长江日报记者在北京见到了93岁的解放军总医院原南楼外科主任、教授顾倬云。她是中国红色女情报员、烈士朱枫的外甥女。

2025年10月17日，顾倬云接受长江日报记者采访，重读75年前家书忆姨母朱枫烈士。长江日报记者耿珊珊 摄

1950年7月，得知朱枫牺牲的消息，正在湖北省武昌实验中学读高三的她给母亲写了一封家书（当时顾倬云母亲应组织的邀请到南京、上海，会同朱枫的女儿朱晓枫、儿子朱明以及爱人朱晓光等祭奠朱枫烈士），家书中写道：“继承姨母的遗志，这比哭更能表达出我们对于姨母的爱和纪念。”

75年后，顾倬云向记者展示了这封家书，深情诵读，并回忆了和姨母朱枫相处的点滴故事。

1950年7月，得知姨母朱枫牺牲的消息，18岁的顾倬云给母亲写的家书。记者王南芳 耿珊珊 翻拍

姨母朱枫为完成祖国统一大业

牺牲了自己的一切

朱枫烈士

顾倬云教授首先向记者系统介绍了朱枫的生平。

朱枫1905年11月22日生于浙江镇海，1926年毕业于宁波竹洲师范学校，1927年远嫁奉天兵工厂炮厂大技师（相当于总工程师）。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全家返回镇海，1932年丈夫因疫病亡故。

1937年七七事变及八一三淞沪会战后，朱枫毅然与封建旧家庭决裂，参加抗日救国活动，在家乡组织抗日宣传队、医疗队、救护队，并出资开办镇海工艺传习所，救济战火中流离失所的难民。1937年底，她从镇海逃难到武汉。武汉当时已是战时首都，全民族抗战的中心。在武汉，她向我党领导的革命出版事业——新知书店捐款500元，并成为书店同仁。武汉陷落前，朱枫撤往湘西地区，后又转浙江，1939年在浙江金华帮助台湾爱国志士李友邦等筹建“台湾抗日义勇队”，并捐资800元，解决义勇队初建时的经济困难。以后，朱枫辗转于皖南新四军驻地、桂林、重庆等地，在隐蔽战线的战场中战斗。

1944年朱枫从重庆被派往日本人占领的上海，开展地下工作。同年10月，党组织开设的“同丰商行”遭敌人破坏，工作人员被捕，关押在日本沪西宪兵队。朱枫经受住酷刑审讯考验，一口咬定自己是大乐童装店驻沪采购员，经组织营救出狱。朱枫经过血与火的考验，经史永、徐雪寒介绍，张唯一批准，于1945年春加入中国共产党。同时，她被调离书店系统，到中共华中局在上海的贸易部门和情报部门工作。

抗战胜利后，朱枫在国民党统治下的上海继续潜伏、斗争，获取情报、转移同志，为党在金融、贸易各领域尽心竭力，为革命筹集经费，自己却两袖清风，账面清清楚楚。1948年秋，朱枫被调往香港。

顾倬云介绍：“1949年接近全国解放，姨母朱枫在香港送走一批又一批北上的同志。而她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奉命赴台执行任务。深入虎穴、不顾个人安危，为完成统一祖国大业而牺牲了自己的一切。”

姨母出资、我父经营的

汉口大乐童装店发挥革命作用

顾倬云的外公朱云水是民国时期镇海舟山（今浙江宁波镇海区）一带渔业界的名人。顾倬云说：“姨母和我母亲是一母同胞亲姊妹。我家遇到经济困难，姨母出资4000元开设汉口大乐童装店，由我父亲具体经营。大乐童装店在姨母的革命历程中，起到掩护身份的特殊作用。”

“我母亲是姨母最亲之人。姨母在上海被捕受刑，组织上第一时间告知我母亲，我母亲不顾一切立即赶到上海。当时母亲带着1岁的小妹，加一个保姆，组成四口之家，起到掩护作用。母亲处理姨母的严重刑伤，关怀备至；姨母将自己不涉密的经历向姐姐倾诉。母亲在上海住了半年多。后来姨母在台湾牺牲，组织上也即刻通知了我母亲。”

“1937年底到1938年夏，姨母逃难来汉口时，在我家住了约半年，与我母亲讲述了自1933年至1937年所发生的事情。”顾倬云回忆，自己虽然只有5岁多，但已记事。姨母经常教她唱歌，特别是那首《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至今记忆犹新。

“1944年，姨母从重庆经汉口到上海，在三德里大乐童装店（位于汉口大陆坊的原大乐店铺为日本占领），停留月余。姨母要避开国民党控制区、日本人封锁区，徒步行走近万里。到了汉口，她虽长途跋涉疲惫交加，却精神奕奕。她穿一身阴丹士林旗袍，短发，确是一位经历多多的知识女性。”

1948年夏，顾倬云（右一）与姨母朱枫（右二）在上海。记者耿珊珊 翻拍

整个暑假和姨母同吃同住，

见证朱枫革命历程

“初中毕业那年，姨母邀请我去上海。”1948年夏，15岁的顾倬云和朱枫相处了一个暑假，两人同吃同住。朱枫带着她参加公开的活动、会见友人、逛公园，还让她学英语。

这个暑假过后不久，朱枫奉命调往香港，继续从事党的地下工作。

1949年11月，朱枫接受党的指示，经华东局派往台湾执行秘密任务。1950年，朱枫在台任务已经完成，组织指示撤回，却因台工委书记蔡孝乾被捕叛变，供出朱枫。6月10日，朱枫烈士在台北马场町英勇就义，时年四十五岁。

顾倬云回忆：“姨母朱枫在台湾牺牲后，她在华东局的领导和同事即刻给我母亲发了信息。得知消息后，全家人非常悲痛。母亲带着我二弟顾国瑞当即动身，在南京会同朱晓枫、朱明、朱晓光，到上海会同朱枫挚友及同仁祭奠烈士。船到南京，华东局史永、陈修良（朱枫师范同学，曾为南京地下党书记）等同志都到码头迎接我母亲。朱枫牺牲一事，最先由香港报纸披露。香港党组织得知朱枫牺牲的消息，进行了秘密祭奠，30多位党员万分悲痛，争相发言。”

“为了革命工作，朱枫与子女长期分离。我母亲在上海参加祭奠活动期间，给朱晓枫讲妈妈朱枫的故事，讲了几天几夜。华东局在1951年签发由陈毅签署的朱枫烈士证书，颁给她的女儿朱晓枫。”

“姨母的牺牲对我那时参军是个促进因素”，顾倬云说。她在给已经动身去外地的母亲的信中写道：“妈妈，十九日得知了这个非常不幸的消息，我很难过。但是，我没有哭，我恨。妈妈，您是最爱姨母的！今后，我更希望你能够扩大到爱姨母曾所爱的事业。继承姨母的遗志，这比哭更能表达我们对于姨母的爱与纪念！”

1950年底，在朱枫牺牲后不到半年，18岁的顾倬云响应抗美援朝的号召，毅然参军，成为军队外科医生，在医学外科领域耕耘近70年。

“朱枫战斗在日本占领区、国民党统治区多年，从事地下工作，冒着随时被捕的风险，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姨母朱枫具有坚定的信仰、崇高的理想、不屈不挠的斗志和无私的奉献精神！”顾倬云说，“她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激励我们以烈士为榜样，为祖国统一大业早日实现，为中华复兴而努力奋斗。”

来源：《阅读时代》2025年第12期

作者：王南芳 耿珊珊（本刊特约撰稿人）

编辑：王呈旭（见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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