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与酒

村里老街的桂花又开了，香得紧。我每每路过那株老桂，总不免驻足片刻。这树怕有百年岁数，枝干虬曲，花开时却极是繁盛，一簇簇的金黄躲在墨绿叶间，香气却藏不住，一阵风过，便泼得行人满头满脸。

少年时，我是最爱这桂花的。每逢秋深，便与三五同窗，携了家中偷出的酒，到树下席地而坐。彼时囊中虽羞涩，买的不过是市井最劣的浊酒，但就着桂花香饮下，竟也觉得甘美无比。我们高声谈笑，说将来要做怎样的人，成就怎样的事业，仿佛天地之大，无不可为。酒酣耳热时，还会攀上枝头，摘些桂花撒入酒中，自以为风雅至极。

而今，我已是能买得起上好花雕的年纪了。前日特地选了一坛二十年陈酿，又至树下，欲重温旧梦。树下依旧坐着饮者，却是另一班少年了。他们喝的似是廉价啤酒，却笑得比我们当年还要响亮。我在不远处石阶上坐下，自斟自饮。酒确是醇厚佳酿，入喉绵长，桂花也依旧香甜，然而两相融合，反觉不如记忆中那般滋味。

细想来，非酒非花之过。当年之酒，所以甘美者，非酒本身，而是少年肝胆、知己相逢的畅快；当年之花，所以芬芳者，亦非花本身，而是未经世故、不信人间有别离的天真。如今酒虽好，花虽香，奈何饮酒之人，已非少年了。

忽忆起古人词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真是一语道尽。我们总以为美好在于物，其实美好在于时；不在于拥有什么，而在于正当年少。

月色渐明，那群少年也已散去。我独坐树下，将残酒洒于根旁。忽然明白：旧日之乐虽不可复得，然今日之悟亦非少年所能有。人生各期，俱有风景，何必执念于已逝者？当下时光，亦是将来某日所要怀念的“好时光”。

遂起身整衣，踏月而归。秋风过处，桂花如雨，落满肩头。这一次，我没有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