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闹一场，悄然离去。——致70后的我们

金庸先生曾被问及人生该如何度过，他答得洒脱：“大闹一场，悄然离去。” 这话如掷石击水，在我心头漾开层层涟漪时，已是知天命之年。1970 年出生的我，不知不觉已迈过五十岁的门槛，半生风雨半生晴，回头望时，竟只剩 “恍恍惚惚” 四字可形容。

近来，身边几位同龄人的骤然离去，像一记记重锤，敲碎了 “来日方长” 的虚妄，让我不得不沉下心来，重新审视生命的重量。有位女同事，手握高级职称，55 岁时不愿申请退休，总想再拼几年，却没能等到 60 岁的正式荣休，在生日前夕突发脑出血，匆匆告别了这个她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憩的世界。上个月，一位在北京打拼的同学也突然离世，留下了蒸蒸日上的公司、不菲的财产，还有一双尚未成年的儿女，和满心牵挂的妻子。更让人唏嘘的是另一位同为 70 后的朋友，平日里身强体健，一心扑在事业上，某一天毫无征兆地昏迷，几天后便悄然离去，连一句托付、一件后事都未来得及交待。

这些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让我忽然惊醒：即便我们精心养生、坚持健身，大概率也不会再有下一个五十年了。人生这场旅途，前半程我们追名逐利、跌跌撞撞，算是应了金庸先生 “大闹一场” 的注解；而今，脚步放缓，心境沉淀，竟真的到了思考如何 “悄然离去” 的阶段。

日子这东西，真是个矛盾的存在。有时它细水长流，慢得让人以为时光无限，可多数时候，它又白驹过隙，快得让人抓不住一丝痕迹。儿时物质匮乏，一年到头最盼的就是过年 —— 只有那时，才有香喷喷的饭菜、崭新的衣裳，可那个踮脚期盼的年，总像隔着万水千山，迟迟不肯到来，连日子都显得格外漫长，慢得像熬粥。

刚参加工作时，还是单休制，每周唯一的礼拜天，珍贵得像稀世珍宝。后来改成大小礼拜，两周才能轮上一次两天的休息，彼时儿子刚出生，全靠自己一手照料，那些疲惫不堪的日子里，我总在数着手指头过日子，盼着一个双休日能喘口气。

再后来，日子渐渐好了起来，曾经翘首以盼的年，变得不再稀罕，因为寻常日子里，也能吃到可口的饭菜、穿上心仪的衣裳，天天都像过年。可日子好过了，却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嗖” 地一天，“嗖” 地又一天，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不知不觉间，鬓角已染上风霜。

人到中年，才惊觉自己早已不是奔涌的后浪，而是站在沙滩上，随时可能被新的浪潮拍打的前浪。站在五十岁的门槛上向前眺望，夕阳西下，晚霞织成绚烂的锦缎，残阳如血，映照着前路不算漫长的归途；转身回望，来时的路早已烟云缥缈，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瞬间，那些拼尽全力的挣扎，都渐渐模糊在岁月的尘埃里，竟有些记不清当初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

这半生，真像做了一场大梦，梦醒时分，才恍然大悟：原来人生如此短暂，原来人生不过如此。五十多年的流水岁月，就这样在光阴荏苒中悄然逝去。

回想过往，许多曾经想不通的事，如今都豁然开朗；许多曾经看不惯的人，如今也只剩淡然一笑。最重要的是，我终于看清了自己。青年时代那些自以为飒爽英姿的出手，如今想来，竟带着几分幼稚；那些当时觉得雷厉风行的决断，如今才明白，其实不必那样拼命。

偶尔也会后悔，在某些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许久后做出的错误选择；偶尔也会惋惜，那些错过的机会、留下的遗憾。但转念一想，这就是青春啊。不同的年龄，有不同的追求。青年时代，本就该热情似火、肆意挥洒，本就该活力四射、一往无前，本就该挺胸抬头、无所畏惧。至少，到如今我无怨无悔，等到真正悄然离去的那一天，我不会后悔自己年轻时候的选择，更不会辜负那段滚烫的青春。

心中唯一感到抱歉的，是父母，是孩子，还有自己。父母含辛茹苦养育我们十几年，可自从我们独立后，便自顾自地忙碌起来，忙工作、忙生计、忙生活，却忘了回头看看他们日渐苍老的容颜，忘了多花些时间陪伴他们。对孩子，也没能做到尽心尽责的培养，在他成长的关键时期，我常常被工作占据了太多精力，错过了他太多的第一次。而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我更是忘了好好爱自己，忘了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忘了给自己留一点喘息的空间。

“时光静好不曾惜，繁华落尽终是悔。” 所幸，人生尚有后半程。既然如此，便不必急于 “悄然离去”。我想用余下的时光，把前半生欠下的账一一还清。陪父母晒晒太阳，听他们絮叨过往的岁月，陪他们走过人生的黄昏；陪儿孙慢慢长大，见证他们的每一个成长瞬间，把曾经错过的陪伴，一点点补回来。如今退休了，终于有了足够的时间，多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把自己好好 “富养” 一遍：读几本一直想看却没来得及读的书，学一项年轻时想学却没机会学的技能，和老伴携手，去看看那些曾经只在梦里出现过的风景，让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不再是一句空话。

此刻，《人间半途》那沧桑的歌声在耳边缓缓飘荡：“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 人群中不再多言谈笑 / 这不上不下的年纪 / 学会向生活讨好 / 把酒叹平生 / 把往事熬成药 / 一秋风雨敬桑田 / 从此无年少……”

张爱玲说：“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 我以看客的心态，淡然地随着歌声前行，却在旋律的起伏中，分明看到了那个青年时代拼命的自己 —— 那个在职场上摸爬滚打、从不言败的自己，那个为了生活咬牙坚持、不曾退缩的自己。

人间半途，不再追求 “大闹一场” 的轰轰烈烈，只愿能温一壶岁月的回甘，在陪伴中感受温暖，在独处中享受宁静，在往后的日子里，不辜负时光，不辜负自己，待到真正要悄然离去时，能带着满心的从容与安然，不留遗憾，不负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