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的乡愁

小时候总听东北的老人念叨：“好吃不如饺子，坐着不如倒着。”那时不懂这话的分量，只觉得过年时厨房里飘出的白气裹着肉香，就是人间至味。母亲擀面杖下的面皮飞转，像初雪般摊在盖帘上，我们踮脚看着馅料盆里油光闪烁的酸菜和肉末，仿佛看见了一整年的富足。

我后来走南闯北，尝过不少号称“皮薄如纸”的饺子。有一次出差在沈阳的老边馆子，对着能透出馅料颜色的饺子却失了胃口——那轻薄的外皮在唇齿间滑过，竟留不下一丝麦香。忽然想起老家灶台上，母亲总说：“面活透了，饺子才立得住。”她手下诞生的饺子永远肚大边窄，收口处捏着十八个褶，像胖乎乎的元宝卧在竹帘上。

我家乡西林鸿福宾馆的大蒜饺子，就是一个异数。他家的饺子第一次咬开时，蒜末与肉汁在舌尖炸开辛辣的鲜甜，竟让我想起松花江开春时融雪的味道。老板边剥蒜边笑：“好东西都在馅里藏着呢，就像咱东北人，实在！”后厨飘来的蒜香混着酱油气息，恍惚间像是回到二十年前的除夕夜，老爸把硬币包进饺子时说的吉利话：“咬到福气的，明年准能娶上媳妇！”

最念想的还是白露前后的榆黄蘑饺子。小兴安岭的晨雾还没散，母亲就挎着柳条筐往溪边榆树林去。那些金灿灿的蘑菇一簇簇抱着树干，像遗落在人间的碎月光。青椒切丁的脆响伴着剁肉声，榆黄蘑特有的松木清香混进猪油里，案板渐渐震出欢快的节奏。母亲擀的皮子总带着恰到好处的厚度，能托住丰盈的馅料又不失筋道，咬下去时蘑菇的汁水会顺着嘴角流——那是整个秋天最丰腴的告别。

现如今冰箱里常年备着速冻饺子，可煮出来总缺了那股锅气。去年冬至视频时，母亲在屏幕那头示范捏褶：“右手拇指往前推，左手食指往回带——”我学着她的动作，却把饺子捏成了月牙形的愁容。窗外，亚布力寒流把冬天的雪凝结成大片大片的雪花，忽然听懂了她常哼的老调：“上车饺子下车面，出门在外啊...”

当鞭炮声又一次染红小兴安岭的雪夜，或许该回去了。回去吃那盘皮馅相当的手工饺，听擀面杖在案板上敲出鼓点，让滚烫的饺子烫疼上颚也舍不得吐——那里面藏着榆树的魂魄、松涛的呼吸，以及所有游子跨越山海也要寻回的，人间烟火的原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