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源注:本文比较详细地介绍了伪满时代傀儡皇帝溥仪的一些旧事。毓嵣先生是溥仪的远房侄辈。其父溥倬与溥仪系同曾祖兄弟。1932年,溥仪爬上了伪满执政的宝座。毓嵣则来到长春,在“宫内府”学习,陪伴溥仪,直至伪满覆灭。嗣后,在苏联战俘营,在抚顺战犯管理所,他都和溥仪在一起,是溥仪这段历史的见证人。毓嵣曾担任吉林市政协常委,省政协委员。
“九·一八”事变,东北沦陷,举国上下无不义愤填膺,而溥仪却成了日本帝国主义的宠儿,被偷运东北,充当傀儡戏的主演,紧锣密鼓,在长春粉墨登场,这场丑戏共演了14年之久。
1932年3月,溥仪身穿大礼服在“新京”就任伪满洲国“执政”。伪执政府开始时,是在原吉长道尹公署旧址,后迁到原吉黑榷运局和盐仓旧址(即今吉林省历史博物馆及其西院长春市第70中学和回族小学)。发表了《建国宣言》,据说这个《宣言》,是张勋复辟时“辫子兵”的参谋长万绳栻起草的。
当时北平的旧王公子弟们,听到消息,纷纷蠢蠢欲动,认为又有了“盼头”。溥仪开始拼凑班底,招揽“旗罗伞报”,俨然还要以帝王自居。我就是这时,以充当“护卫”的名义,被召到长春来的。
初见溥仪
1932年8月初,溥修从天津静园派溥仪的原侍从福隆阿(当时40多岁)到北平找我们,并规定日期到前门车站集合。我们乘火车到塘沽,改乘轮船经大连,再换火车抵长春,那天正好是中秋节。我们这一行人有:马元通(旗人,后充警卫处警卫)、毓英(旗人,后充承宣科科员)、晏光(旗人,后充伪满飞行队中尉)、庄王府溥绍之子毓惒、怡亲王后代恒枢载澜之子溥俭(即我俭六叔),加上我共有二十多人。下车后,住在站前一个小旅馆,等候第二天入“宫”叩见“天颜”。
阴历八月十六日上午,由福隆阿率领这一帮八旗子弟到伪宫内,按着皇宫的规矩,由奏事官派随侍吴天培(溥仪由天津静园带来的贴身侍从之一)引入,就在这天上午,在缉熙楼正式“引见”。溥仪站在楼上的晒台,身穿蓝色长袍,头戴瓜皮缎帽,还戴着他那个特制的近视墨镜接见我们。这时,跪在下面的这些八旗子弟,囿于传统的宗法观念,确实是“战战兢兢”地接受了“召见”。我们在楼下院内先行“三拜九叩礼”(拜三次,每次叩三个头,故称三拜九叩礼),然后跪着聆听“圣训”。但是并没有听到说啥,只听说:“你们都来啦!以后好好学习。”又告诉吴天培:“其他人都下去,叫溥俭、毓嵣留下。”溥仪就退回楼上西南角他的书斋。吴又把我们叔侄引上楼。我们一进楼看见趴在楼门旁的两只大狮子狗,吓了一跳。吴说“不要怕,这是从天津带来的,可‘仁义’啦!”
上楼往西走,在他那不大的书斋里,再行那繁琐的“三拜九叩礼”。礼毕,溥仪叫“起来”。这回不像方才跪着听了,而是站着低头听。为什么单叫我们爷俩?原因是他人都不是近族,以示对我们惇邸的重视,用这个来笼络人心。溥仪问我们都多大岁数啦?念过书吗?在京时常见二位主子(指荣惠、敬懿皇贵妃)吗?而且问得还比较亲切。当我们一一“上奏”后,便说:“下去吧!”我们这些被召见的,全都安置住在“中和门”东边那两间房。虽然这里与溥仪近在咫尺,但像远隔重洋一般。
不久这些人全部都参加了军事训练班学习,以备给溥仪当“护军”,作他的守卫亲兵。
军事训练班
溥仪办军事训练班的目的,就是要建立一支他自己的亲信武装。他虽然是日本帝国主义的傀儡,他也做过恢复“大清江山”的美梦,所以还要象前清那样,宫廷门外设御林军。而这些人又必须是他的心腹,一旦需要,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假若再扩大武装力量的时候,这些人又可以成为他的亲兵骨干。
我们这个军事训练班,是溥仪自己决定成立的,由警卫处长佟济煦负责。佟是郑孝胥任北京小朝廷内务府大臣时,带入宫内充当“堂郎中”的亲信,后来跟溥仪在天津,侍侯他,并专给他照相,又跟随来东北,是宫内的大管家。班主任是一位东北讲武堂毕业的侍从武官叫金纯善,专管军事训练和学习,又派严桐江来管理班内总务。严与李国雄(大李)、赵荫茂、曹宝元、吴天培等都是在1921年前后收进来的。当年黎元洪任大总统,对宫内有所放松,小朝廷就一方面解除了些太监,但又偷偷地收了一些男童仆。这些人入宫侍候溥仪,后跟到天津静园,现在又随来东北,是溥仪的亲信随从,一直跟到伪满垮台为止。
训练班的学习内容有:
(一)军事学,由伪军政部派来两位助教担任:一位是李学明中尉,一位是魏树桐少尉。
(二)“四书”、“孝经”、“掌故”,由近侍处长陈曾寿教。陈是前清翰林,在天津静园时,与陈宝琛、胡嗣瑗、郑孝胥等同为溥仪的“股肱”。他这次跟溥仪来东北,原想当个大官,结果没弄到手,溥仪只好安置他到身边,以示优隆。他讲“掌故”都是依据《东华录》,虽然他的湖北口音难懂,但讲的材料丰富、娓娓动听。当陈老师不在时,掌故部分,由商衍瀛讲。商老师也是清朝的遗老,广东驻防旗人,清末翰林,当过溥仪的“南书房行走”,还和张学良有过联系,是东北卍字会的名流。这时也来到溥仪身边,所以也给我们学生讲课。
(三)“数学”,由宫内府警卫处职员谭老师讲授。
(四)日语,由掌礼官岸名幸基(日本人)教,学习时间是一年。成员除了前述的八旗子弟外还有从天津带来的随侍霍福泰。他是沧州人,会武术,后来也成了溥仪的亲信随侍,一直跟到大栗子沟,最后还为“善后工作”而奔走。
训练班的那个院,后来改修同德殿(今吉林省历史博物馆),当时的房子是原盐仓的青砖瓦房仓库。我们学习的这段时间,也是溥仪为当“皇帝”做准备的时期。当我们学习结束的时候,正值日本帝国主义导演“皇帝登基”。
“护军事件”
1934年3月,“满洲国”改名为“满洲帝国”,溥仪也由“执政”变为“皇帝”。这时,他的亲兵——护军也成立了。
护军总队队长由佟济煦兼任,下分三个队:第一队队长是吴天培,第二队队长是李国雄,还有第三队。佟戴少将肩章,吴、李戴中校肩章,与伪满军不一样,肩章是顺着肩的。护军共300人,其中有三部分人:
(一)由天津带来的原在静园的护卫,多是沧州人,都会武术;(二)从东北招的蒙古族,胳膊粗,力气大;(三)由军事学习班训练出来的八旗子弟,除毓惒因考第一,保送日本士官学校学习(伪满末年,当伪军少校,我们从长春出逃前,他来宫中串门,也跟去大栗子,后来听说他投奔他姻亲蒙古卓王,解放后,在西安从事建筑工作,现已退休)外,全部当了护军。我被分到二队当上等兵,俭六叔当少士班长。我们这些宗室多在这个队。
伪皇帝登基,去长春西郊祭天,那些场面,我虽未亲临其境,但他们出出入入,也有所了解。记得3月1日那天,在其伪宫内府勤民楼举行“登基大典”。在此之前祭天时,溥仪穿的是清朝的朝服,由赞引官宝熙引导,后扈官胡嗣瑗随后,回宫后又换上大元帅军服。因为那时我每天的任务,就是在中和门西侧站岗,这地方很重要,所以不是一般地站大岗,而是近在咫尺,为“皇帝陛下”护驾,如同过去在宫内的“乾清门七品带刀侍卫”一样。
寒来暑往,为溥仪站了3年岗,不知何故而得到了“圣眷”,把我和溥俭调离护军,一同到宫内,与新从北平来的我们惇邸的子弟共同读书。这时,这支护军,仍然存在。第二年,也就是“七·七”事变前夕,日本帝国主义早已蓄谋搞垮这支溥仪的私人武装。
1937年6月28日,趁星期日护军放假,去逛大同公园(今长春市儿童公园)时,日人制造摩擦。据护军们回来讲:当时,他们欲买船票准备划船,旁边并没有日本军人,只有几个穿便衣的日本男男女女野餐。后来这些人也去争购船票,因而与护军发生争吵。日本人放出狼狗咬,被这些会武术的沧州人和胳膊粗、力气大的蒙古人给打败,并踢死了狼犬。旋即关东军宪兵队出动,逮捕了护军多人,并用电话通知宫内府。最后还是溥仪告饶,派佟济煦赔礼道歉。这就是“护军事件”。
善后的处理是佟济煦当了替罪羊,罢职丢官,警卫处改组为皇宫近卫处,换日本人长尾吉五郎为处长;人员减少,变为警察性质;原来的长枪一律收缴,改佩短枪。溥仪这一点点可怜的私人武装,也不准存在了。这也是日本主子有意识地给他的高级奴才一点颜色看看。
伪宫廷院内的布局
伪皇宫虽然面向南有两个大门,但同德殿前面的那个大门,从来关闭,只走西边的大门(即今长春市第70中学的西南角大门),然后再从面向西的兴运门入院。入门左侧有宫内府(尚书府也在这里办公),通常以中和门为界,以北为办公事的地方,叫“外边”,以南就是溥仪居住的地方,叫“内廷”。缉熙楼就在内廷,而勤民楼则属于外廷,溥仪就在这里接见和“办公”。
后盖的同德殿,则是溥仪“便见”的场所。对比起来,同德殿还现代化一些,接见外宾,有时就在这里。但在此处被召见的人,又均须从中和门那幢房东头的小角门穿过去东院。象日本裕仁天皇的弟弟除了秩父宫亲王是1938年5月来访时,同德殿尚未竣工外,其余的如1940年6月来访的高松宫亲王,1942年8月来访的三笠宫亲王,还有1939年5月来访的昌德宫李王垠和1942年6月来访的日本皇族闲院宫春仁,以及后期的几任关东军司令官,就都是从这个小角门到东院去觐见的。
1943年春,汉奸汪精卫来东北,溥仪是在勤民楼接见的。当时未等溥仪下座,汪抢先向溥仪行三鞠躬礼,这是日本帝国主义导演的傀儡戏两个主角的合演。溥仪因与汪有杀父之仇,在未来之前,曾很伤脑筋,不接见吧,又怕日本人见怪,最后,还是看在日本主子的面上,真个化敌为友了。随同来的还有汪的秘书溥僡(恭亲王溥伟之弟),也同汪一齐行了鞠躬礼,因而受到了宗室人们的普遍谴责,说他怎么能同汪精卫一样呢(意思是应该行三拜九叩礼)。
汪来东北时,到处声嘶力竭地高喊:“过去是同胞,现在是同胞,将来永远是同胞。”颇又迷惑了一部分人,甚至还有人认为“汪精卫不一定是真心给日本鬼子当傀儡”。溥仪在宫中还对汪赐宴。
“帝室御用挂”吉冈安直
“帝室御用挂”这个名词是日本语,有的翻译为皇帝机要秘书,我看不如说是皇帝的看管人或大管事更为妥切。
这位日本军人,是个矮个,高颧骨,留个日本式小胡子,长得一脸横肉。据说溥仪在天津时,他经常出入静园给“讲时事”。后来,溥杰在日本士官学校时,他当战史教官。我是1937年认识他的。当时,他只是中校军衔,不过他军服前经常挂着参谋带,因为他还是关东军的高级参谋。出入宫内,高傲无比,对我们学生从不理睬。10年间,逐级晋升为陆军中将,他是溥仪的监视人。
溥仪对吉冈安直是言听计从,吉冈就成了关东军和溥仪中间的传话筒。溥仪每次接见外人,他是照例参加,站在最前面。对宫内看管很严,例如有人求见溥仪,由兴运门入内,先到奏事处,正东面就有与吉冈通气的日军宪兵队,看得清清楚楚,假如奏事处引见,经过中和门时,日本宪兵队更要严格记录。总之院内的一举一动,他们都记录,只有我们学生例外。
“七·七”事变前,还不严格,以后一天比一天紧,甚至溥仪到了沈阳被苏军俘获,吉冈在旁边还向苏联将军要求允许溥仪去日本,日本的宪兵曹长浪花还一步不离,一直到通辽下飞机,才被迫与溥仪分手。他与溥仪谈话,不用翻译,有时用他那日本式的英语与溥仪交谈,经常使用的是“协和语”。
建国神庙
1940年,溥仪去日本庆祝日本神武天皇2600年大庆,接回来了代表天照大神的3件神器:八咫镜、天丛云剑、八坂琼勾玉。这3件东西的模制品,在日本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圣物。
溥仪秉承关东军太上皇的意旨,在同德殿东南角院外,又修了一座用白木头造的建国神庙,进院子的通道上铺了白、红、绿三色的雨花台石子,在庙内供上了那3件宝。现成立了一个祭祀府的机构,由退役的前关东军参谋长、宪兵司令官、陆军中将桥本虎之助任总裁,清廷的旧臣沈瑞麟为副总裁,还为此颁布了一个《国本奠定诏书》。每月初一、十五日,溥仪带头去神庙祭祀,全东北的人民也被迫每日向神庙遥拜。这种愚民的事情,一直搞到伪满垮台为止。
溥仪与日本人
溥仪和日本主子的关系,是傀儡和主子的关系,而这种关系,“七·七”事变前后又有所不同。以前日本人在形式上还留点面子,有些重大事情,还要走走“御裁可”的过场,一些伪大臣们还要不断地去勤民楼觐见。那时候每天都唱“国歌”(据说是郑孝胥作的词):“天地内有了新满洲,新满洲便是新天地,顶天立地,无苦无忧,造成我国家,只有亲爱,并无怨愁。人民三千万,人民三千万,纵加十倍,也得自由。重仁义,尚礼让,使我身修,家已齐,国已治,此外何求。近之则与世界同化,远之则与天地同流。”
这些鬼话,固属荒诞不经,然而却如实地道出了当时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中国的万恶罪行,也逼真地勾勒出一副卖国求荣、认贼作父的汉奸形象。尽管如此,那时溥仪为了当傀儡皇帝,确实在骨子里真跟日本人“一德一心”。
但是,随着形势的发展,日本主子对这个傀儡在形式上也不怎么需要了,索兴“过场”也不走了。所以在溥仪的心中,就是维持个“皇帝”名义,“保命”就行,对日本人更加奴颜婢膝。假戏还得真唱,这样的场面很多,如伪满后期,“大东亚战争”已经筋疲力竭的时候,吉冈来和溥仪谈,要他对“圣战”有所表示,溥仪满口答应,并立即执行。他下令把伪皇宫的铜物器皿、宫灯、楼梯扶手等都卸下来,进行“金属献纳”;把自己的一些不值钱的日用品,也交出来表示他个人“献纳”的忠心。但是真值钱的好东西,包括他的白金表却都藏起来。
还听说他第二次访日时,见了日本皇太后,又行礼、又搀扶,极尽阿谀之能事。给我印象最深的是,1944年春天,在同德殿南晒台上,他接见日本青年“敢死队”时,我们几个在他身后不远的屋内偷看热闹,亲眼看到庭院内站着一帮龇牙咧嘴的“肉弹”,他们都是准备“玉碎”的日本青年兵。溥仪在上边,一面讲话,一面痛哭流涕。我们这几个都感到他在那里“演戏”,由于这种闹剧,演习惯了,所以虚伪也仿佛真的一样,表演时动作自如。在大栗子听到日本宣布投降时,那个动作可以说是最后一次登峰造极的表演。
本文取自1993年出版的《伪满史料丛书—殖民政权卷》,原标题《伪满时代的溥仪》。根据注释显示丛书中的这篇文章,节选自1985年由文史资料出版社出版的《溥仪离开紫禁城以后》。作者爱新觉罗·毓嵣,周克让、李澍田、关大虹整理(丛书误将关大虹写作吴大虹)
特别鸣谢贾大为先生对此文提供精美插图!
更新时间:2025-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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