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青春 | 妈妈的胜利

图/剧版《樱桃小丸子》

我妈把小高得罪了。那天广场舞队领舞临时缺席，60多岁的小高被推到了前排。作为舞队最年轻的成员，小高紧张得同手同脚。我妈见状，亮着嗓门笑道：“小高你把《荷塘月色》跳成广播体操啦！”

在三线厂工作了几十年的我妈，说话向来像刨床上的刨刀般直来直去。她总说“虚头巴脑的客气话最费电”，对越亲近的人越调侃。可她认为的“亲热”，越来越没人领情，小高当时就红了脸，之后半个月都躲着我家老太太。

我妈虽然80岁了，但她也需要社交和友情，知道自己冒犯了小高，于是一直留心如何挽回。得知小高喜得孙子，又逢老年活动中心成立书画班，我妈挥毫画了幅《秋庭戏婴图》送给小高，小高捧着画，爱得挪不开眼。

我妈在书画班也碰过钉子，活动中心定期举办画展，负责收画的小王对我妈各种挑刺，比如我妈画的钟馗，她说是封建迷信；画了一幅身材曼妙翩翩起舞的女郎，她说内容不积极不健康；还有一张李白“举杯邀明月”的画实在挑不出毛病，裱好挂墙上，小王闲时拿着放大镜细看，终于发现了“花间一壶酒”貌似少了个“一”字，通知作者拿回去补上……送画取画都是书画班长代劳，小王没见过我妈，两人并无过节。后来听说，有个跟我妈同名的人跟小王吵过架，于是小王就针对这个名字进行围追堵截的攻击，我妈无辜躺枪了。

我们都劝她以后不要参展了，给自己惹闲气。可我妈只是吐槽一下，转而雀跃于书画班群里又通知图书馆最近有画展，让大家交画呢。转头就问我们：“这回交哪张好呢？”我们笑话她参展的热情不亚于明星走红毯。直到有一天，有人和她打招呼：“在图书馆看见您的画了……”我妈笑得像个孩子。我才明白，即便80岁了，她也需要被看到被关注。

这些年，我父母的老朋友老同学老同事，有的身体不灵便、有的头脑不清楚了，使得他们的人际交往圈子也逐渐凋零。忽然发现自己成了院子里最年长的，惊闻比自己年轻的同事不在了，这种“人生忽晚，山河已秋”的感觉，其实需要巨大的勇气去面对。我妈的办法就是投入和世界的互动，一点点惊叹和赞誉，都能给她带来巨大的开心。

春天清理院里竹子的时候，我妈在群里发“谁要竹竿”，小区种菜的老人们一呼百应，夏天给黄瓜、豆角、西红柿搭架子都需要竹竿，于是我妈通过送竹竿刷了一波人气。院子里的杏子熟了，我妈又招呼大家来摘杏，与其说我妈会分享，不如说她通过分享给自己编织了一个温馨友善的朋友圈。

傍晚，我跟她去散步，对面几个人在走圈，双手举得高高的。迎面走过的人揶揄他们的锻炼方式：“这是在投降吗？”那些举手的人讪讪地笑，尴尬不知如何作答。我妈很机灵地替他们回道：“这个姿势的意思是胜利！”那几个人赞许地冲她点头。

“胜利啦！”是我妈的口头禅，画了幅画、学了个舞、锄了块地、收获了桃杏菜蔬，她都会举起双手说：“胜利啦！” 即便在“无边落木萧萧下”的人生时节，她一刻也不放弃为认可和尊重而努力，想方设法焕发着活力和光芒，我觉得她很了不起。

原文首发于《时代邮刊》第489期

2025年8月·新青年

编 辑 | 胡晨曦

审 核 | 李 玲

终 审 | 黄 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