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老冰棍

夏日的骄阳把大地烤得发烫，耳边似乎传来一阵悠长又深沉的吆喝：“卖——冰棍儿——”。这吆喝声从四十多年前的烈日下穿越而来，依然是那么清晰，那么悦耳。前调先是如一声叹息，缓缓低沉下去，末了又陡然高扬起来，在热浪中顽强地挣扎着，一遍又一遍，敲打着每个孩子的心弦。

那时家里还没有冰箱，这吆喝声就是孩子们夏日里心心念念的清凉召唤。攥着几枚硬币寻着吆喝声奔出去，会见一位卖冰棍的老人或年轻人，推着一辆老旧的加重自行车，后架上驮着白色木箱，仿佛里面装着什么绝世宝贝。

掀开箱盖，里面还裹着一层厚厚的棉被，揭开被子时一股寒气便从箱中喷涌而出，如同仙境里的云烟，扑到脸上，瞬间驱散了周遭的燥热。

递上钱币，换回一根用薄纸包裹着的冰棍，小心翼翼地撕开外面的纸，那纸黏着冰棍，常常要撕下一些碎屑来，又得用舌尖小心舔舐着，将纸片舔净。那冰棍在阳光下通体晶莹，微微透着朦胧的乳白色，还不住地冒着丝丝缕缕的冷气，仿佛一根凝固的冰花。

终于可以咬下第一口了，牙齿触到冰棍表面的刹那，一股沁人心脾的冰凉便从齿间直冲脑门，随即又顺着喉咙滑下，蔓延到全身，每个毛孔都仿佛舒展开来，迎接这难得的清凉。

冰棍在口中慢慢融化，加了糖精的水是那般清冽微甜，又带着丝丝若有若无的香精味，仿佛将整个夏季的燥热都吸吮殆尽，只留下清凉的滋味在舌尖萦绕。

那个棍子，曾被细细舔吮过，直到上面一丁点甜味也寻不见了，才小心收好。细细的竹棍，光滑洁净，常拿它们做灯笼的骨架。几根小棍子用细线捆扎起来，糊上彩纸，在中间点上小小的蜡烛，便成了一盏简易的小灯笼。

夜晚，提着这盏灯笼在院子里追逐嬉闹，微弱的烛光在黑暗中摇曳晃动，映着孩子们的笑脸，也映着无忧无虑的童年。

然而，冰棍也常常带来些小麻烦，手中的冰棍舍不得几口就吃完，融化的糖水顺着手指滴滴答答流下来，有时滴到衣服上，留下一块湿痕，有时滴到地上，又凝成一小片黏糊糊的糖印。

后来，这熟悉的吆喝声渐渐沉寂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街边小店里那些琳琅满目的雪糕冰激凌，包装精美，色彩艳丽，口味也千奇百怪。然而，心中却常常无端地想起那根朴素的老冰棍来。

现在偶尔也有老冰棍卖，撕开纸，那熟悉的形状依旧，却总觉得味道比记忆中的淡薄了些，那股沁人的凉意似乎也浅了。

当舌尖触碰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冰凉之时，依旧不由自主地寻找起那久远而简单纯粹的滋味。不觉勾起心底一丝微涩的怅然，那种刻在心里的凉与甜，终究随着那一声声吆喝飘远了。

当所有的冰棍细棍都只剩下被丢弃的命运，那亲手做灯笼的笨拙与欢喜，似乎也随着被弃的棍子一同失去了归处。

人间的滋味，也如这冰棍一般，在融化中悄然改变，记忆中的甜与凉，被时光之水一再冲淡，最终只剩下一种执拗的念想。

在满目琳琅的雪糕冰柜前，忽然明白，怀念的，不止是童年冰棍的滋味，那支老冰棍，早已融化在流年的长河中，只留下一道透明的水痕，无声地印证着某种朴素而清凉的消逝。那是曾安心享用过的微小而确凿的甜，那是足以融化整个夏天的一点点冰。真正怀念的，是被那支老冰棍清凉过的童年。

图片来自网络。

2025-0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