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1.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随之而来的美苏冷战使日本得到了一段较长时间的休整机会,到20世纪90年代,伴随苏联解体而来的是日本重新崛起及与之相应的日本新的扩张冲动,其冲锋首选,根据历史经验,最可能的就是与中国尚处分裂状态的台湾地区。
2.19世纪日本侵略台湾的企图就是以1872年10月15日吞并琉球开始,以1895年《马关条约》的签订结束。21世纪初,日本又在钓鱼岛列屿及其周边不断制造如“春晓油田”之类的事端,这都是日本再次涉足台湾的先声。与明治以来的历史一样,如果日本不愿在东亚走瑞士或瑞典式的发展道路的话,那么台湾仍是日本再次起步东亚的第一站,也是迈开双脚站稳东亚的最核心的环节。
3.控制台湾,日本东可抗美,西可制华,南可威慑东南亚诸国及美国的包括马六甲海峡在内的海上生命线。正因此,美国在“台独”问题上,采取反对或不支持的立场。美国对日本外交政策的底线——如果它的领导人头脑还不算糊涂的话——是可以向中国和俄罗斯挑战,极限则是不能放手让台湾“独立”,从而使日本再次控制台湾。
4.由于台湾在东亚战略格局中所具有的“命门”的特殊地位,对日本来说,一旦它占领台湾,它就意味着日本已向中国和美国及整个东亚国家摊牌,和平的日本也就走到尽头。20世纪前半叶的日本史就是这样一个因偷吃“禁果”(台湾)而遭了“大核”之灾的悲剧式的历史。
本文选自于《张文木战略文集》第5卷,山东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127-138页.


一、“明治维新”给“小日本”换上“大胃口”
称霸东亚,继而太平洋,对日本而言,这是一个远比英国崛起时面临的更为苛刻的目标,如日本不愿以瑞士而是以英国为其发展样板的话,那日本则必须在中国、俄国、美国铁三角中强力破局。明治维新的发生将只有老鼠身材,其力量又不足以承接旋转乾坤重任的日本送上称霸世界的不归快车。
日本“明治维新”运动对日本未来的历史影响是深远的,史书对这场运动的积极意义已给了相当高的评价,但同时也需要提醒的是,如果我们能够将这场运动与同期的俾斯麦德国及后来的毛泽东中国的“不称霸”外交政策比较,就会发现,明治维新对日本的未来最具灾难性的影响是它提出了与日本国力不相匹配的,或者说,远超出日本国力的外交目标。正是明治维新的成功及其对日本未来目标的确立,使只有老鼠身材的日本换上了老虎般的野心。如果说俾斯麦之后的德国的灾难是由于它背离了俾斯麦为德国制定的有限扩张路线的结果,那么,日本的后来的灾难则是其政治家过于执着追求“明治目标”的结果。
二、台湾:和平日本的极限
19世纪中叶,英、美、俄等国家迫使日本签订了许多不平等条约,民族矛盾和社会矛盾激化,实行封建锁国政策的德川幕府统治动摇,具有资本主义改革思想的地方实力派萨摩和长州两藩,在“尊王攘夷”、“富国强兵”的口号下倒幕。1868年,革新派实行“明治维新”,废除封建割据的幕藩体制,建立统一的中央集权国家,恢复天皇至高无上的统治。1868年,天皇睦仁颁布《御笔信》(《宸翰》)明示“继承列祖列宗之伟业,不问一身艰难辛苦,经营四方,安抚亿兆,冀终开拓万里之波涛,布国威于四方”。明治政府当年还“制定了一部以普鲁士德国的宪法为蓝本的宪法,对法制进行了改革”,并“从英国皇家海军请来的专家为日本建立一支现代化的海军出谋划策,从普鲁士总参谋部请来的专家帮助他们实现陆军现代化。日本军官被派往西方国家的陆军和海军学院学习,尽管本国已建立起军火工业,但仍从国外购买现代化武器”。“在所有这一切的背后,有着引人注目的政治义务,即实现国家‘富国强兵’的号召。对于日本人来说,经济实力和陆海军实力是同步发展的。”此后日本政治一直就在明治目标的重压下在中、俄(苏)、美之间狂颠。
1855年,吉田松阴(1830~1859)写给其兄杉梅太郎的书信提出在美、俄、中之间以中国为突破口的策略:
我与俄、美媾和,既成定局,断不可由我方决然背约,失信于夷狄。但必须严章程,厚信义,在此期间善蓄国力,征服易取之朝鲜、满洲、中国。在贸易上失之于俄美者,应由朝鲜、满州之土地以为偿。
今急修军备,舰粗具,炮略足,则宜开拓虾夷,封立诸侯,乘隙夺取堪察加、鄂霍次克海。晓谕琉球……责朝鲜纳质奉贡如古盛时。北割满洲之地,南收台湾吕宋诸岛,渐示进取之势。
《御笔信》颁布后,右大臣岩仓具视与参议木户孝允研讨日本的“前途大事”。木户孝允在1869年1月26日的日记中记录道:
明朝岩仓公出,垂问前途大事,因以数事进言。……至重要之事有二:速定天下方向;向朝鲜派遣使节,责其无礼,彼若不服,则兴问罪之师,祈能大显神州之威。
……然后立即一变天下陋习,确定远大之海外目标。
1873年日本天皇睦仁采纳木户孝允提出的“内治优先,先内后外”的建议。为此,日本实行征兵制,成立常备军,建立沿海防御,制造军舰,构筑炮台,培养陆海军军官,生产和积蓄武器。19世纪后半叶,日本已跻身世界强国行列。海军战力的增强提升了日本的国际地位。
日本崛起之初面临的对手众多,如不算北方俄国,日本人将其概括为A(America)、B(British)、C(China)、D(Dutch):以台湾为临界点,在南方有英国、荷兰,在东西两面有美国和中国。日本人在这错综复杂的矛盾中,借力打力,在太平洋战争之前,部分实现了日本明治时代政治家们提出的战略目标。
台湾是日本和平的极限,并不是由于日本占领台湾会给日本带来多少地缘政治利益,而在于仅仅靠日本的资源和力量不足以消化这些利益。日本占领台湾必然产生的逻辑结果就是,为保住这些“利益”,日本则须控制台湾东西两翼:东即从小笠原群岛,经北马里亚纳群岛至关岛一线,西即中国东部沿海省份,尤其是浙闽两省及南洋菲律宾等,这样日本就会将自己推向至少与两个以上的大国——在近代先是与中、英,继而与中、美——直接对抗的起跑线上。而与两个以上的大国直接对抗的战略,没有一个是成功的,这是从拿破仑战争到朝鲜、越南战争的世界战争史留下的经验中可以得到证明。不幸的是,在“明治大帝之遗策”的重压下,日本人不明智地将占领台湾这一大毁灭的起点误当作国家崛起的起点。
三、大毁灭,从侵略台湾开始
1874年,日本发动了侵略中国台湾的战争。1875年,日本舰队入侵朝鲜江华岛,强迫朝鲜签订《江华条约》。1896年7月,桂太郎向伊藤博文首相提出《统治台湾意见书》,主张“北守南进”,即在确保日本海与朝鲜半岛安全的同时,以台湾为立足点,向华南和南洋“伸张羽翼”,扩大日本的影响。1902年1月30日,日本与英国签订同盟条约并获英对日本向俄发难的默认。1904年2月8日,日本向俄国在中国旅顺口的部队发起攻击,并在次年5月击溃俄在东北亚的海上力量,日俄签订《朴次茅斯和约》,1910年日本与朝鲜签订《日韩合并条约》日本由此成为独霸东北亚的地区强国。
扩张至此,对日本来说,已是需要相当长时间来消化这些“成果”,可以说,这也是日本扩张已达到为其他帝国主义国家默认极限。当时,在中国、俄国和美国的铁三角中,日本的这些“成果”已得到俄国和美国——此外还有英国——方面不同程度的默认和支持,甚至怂恿。这样的条件不仅当年俾斯麦德国不可企及,即使在世界大国崛起史上也是千载难逢。
但是日本在明治目标的“魔环”笼罩下,并没有采取俾斯麦的节制路线,而是选择了与同期德国威廉二世(执政时期1888—1918)相同的争夺世界霸权的无限扩张的政策。
1914年,日本利用对德宣战侵占中国山东省和太平洋上德属马里亚纳群岛、加罗林群岛和马绍尔群岛。1915年,日本向中国袁世凯政府提出“二十一条”要求,企图使中国变为日本殖民地。1926年,裕仁天皇登基,日本进入昭和时代。1927年6月27日至7月7日,日本召开了“东方会议”。首相兼外相田中义一(1863~1929)提交秘密奏折,自吉田松阴、岩仓具视及木户孝允之后再次提出在美国、苏联、中国铁三角之间的突破策略建议,称:
东三省为东亚政治不完全之地,我日人为欲自保他人,必须以铁与血,方能拔除东亚之难局。然欲以铁血主义而保东三省,则第三国之亚美利加,必受支那以夷制夷煽动而制我。斯时也,我之对美角逐,势不容辞。……向之日、俄战争,实际即日、支之战。将来欲制支那,必以打倒美国势力为先决问题,与日、俄战争之意,大同小异。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倘支那完全可被我国征服,其他如小中亚细亚及印度、南洋等异服之民族,必畏我敬我而降于我。使世界知东亚为我国之东亚,永不敢向我侵犯,此乃明治大帝之遗策,是亦我日本帝国之存立上必要之事也。
在“明治大帝之遗策”的驱动下,地缘政治资源万分不足的日本已不知节制,开始向亚洲“大风车”挑战并提出环环相扣的实施方案,即要实现“明治大帝之遗策”, 即欲“征服世界”,必然引起美国和俄国的遏制;打破美俄遏制的突破口当在中国;在海上实现对台湾的占领后,实现从陆上“征服支那”的战略基地,当从中国东北及蒙古切入,“待有机会时,以得寸进尺的方法而进入内外蒙古,以成新大陆”。
到1931年,日本完成建立总动员体制的准备,拥有配备新式武器的23万兵员的军队。6月中旬,日本参谋本部作战部长建川美次主持召开由陆军省军事课长、人事课长、参谋本部编制课长、欧美课长和中国课长参加的五课课长会议,筹划侵略中国东北。6月19日,拟出《对满蒙方案》后又在此基础上制订了《解决满洲问题方策大纲》。7月,陆军省把这份文件作为指令传达给关东军本庄繁。此文件实际上成为日本侵略中国东北的行动纲领。
9月18日,日本便在沈阳制造炸毁铁路事件,并以此为借口发动突然袭击并向中国东北全境进攻。1932年3月1日策划成立伪“满洲国”。1933年2月进攻热河省,侵袭华北。3月27日宣布退出国际联盟。1933年驻华日军以武力迫使南京国民政府签订《塘沽协定》,此后,日本全力推行“华北自治运动”。1935年12月18日,在北平成立伪“冀察政务委员会”。
1936年8月7日,广田内阁举行五相会议,决定《基本国策纲要》,提出“稳步地海外扩张,谋皇道精神的实现”。“外交国防相辅相成,一方面确保帝国在东亚大陆的地位,另一方面向南方海洋发展”,谋求“帝国的生存和发展”。 1937年7月7日,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1938年10月,日本占领广州、武汉。
至此,日本似乎有意放慢扩张步伐并转而消化在中国战场上的“成果”,将主要军事力量转向解放区战场。与此同时也面临着下一步战略方向选择,即南进与英美冲突还是北上与苏联冲突的问题。日本北进派于1938年7至8月在张高峰地区,1939年5至8月在诺门坎地区,向苏联发动进攻,结果惨败。近卫文麿任首相后曾对德国驻日本大使鄂图披露:“日本通过诺门坎冲突了解到苏军实力,日本要在技术、装备、机械化方面达到苏军水平至少还需要两年”。8月23日,苏德签订互不侵犯协定,日本北进彻底无望,加上美国对其日益加紧石油限运,日本这时完全忘却了美国曾在19世纪70年代对其侵略中国台湾的支持,以及英国和美国曾在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和1905年日俄战争中对日本的支持,一改曾于1938年7月31日《日本参谋部关于以秋季作战为中心的战争指导要点》提出的“抓住结束战争的时机”,“下一期时的军备对象确定是苏联”,“秘密研究准备处理英国在华既得权益,抓住解决事变的关键”的战略决策,最终选择昔日的帮助者美国和英国为对手,全速进军南洋。1941年6月22日,德国入侵苏联。12月,日本偷袭珍珠港并迅速向南中国海推进,到1942年夏,先后占领新加坡、缅甸、菲律宾、印尼、关岛、威克岛、新几内亚一部分、阿留申群岛以及太平洋上其他许多岛屿。
随之而来的结果是日本在迅速扩大其战果的同时,也不得不陷入与位于太平洋东西两岸美国和中国同时作战的困境,其国力在迅速推进的战线上日益透支。资料显示,日本经过从19世纪末的军事扩张到1937年全面发动侵略中国的战争,其海上的扩展潜力已接近国力的极限,到太平洋战争爆发前,日本国力已开始萎缩。1937年美国、苏联、德国、英国、法国、意大利和日本七大国中,日本国民收入位居末位,而国防开支在国民收入中所占比例却居第一。同年日本在七国中的战争潜力为第六位,美国是日本战争潜力的11.91倍。面对悬殊如此巨大的国力差距,日本不仅没有意识到收缩战线、巩固和消化已掠夺到手的地缘政治利益的迫切性,相反,它却在德国、意大利初期胜利的鼓动下,于1937年和1941年重复了拿破仑向欧洲两个大国即英国和俄国挑战的战略性错误,全面发动致其死命的侵华战争和对美的太平洋战争。结果,日本及其殖民地的战争潜力在亚洲大陆和太平洋两向分别为扩张制陆权和制海权的目标所消耗殆尽,并于1945年8月在美国、苏联和中国的三角合击下,遭到灭顶之灾。至此日本明治以来所取得的全部政治经济成就和地缘战略利益灰飞烟灭。从19世纪60年代日本明治时期的崛起到20世纪40年代战败,日本不仅没有撼动中俄美三角的禁锢,而且还从哪来再到哪去,由此耗空了已聚集了近百年的国力。
四、明治目标:日本人承受不了的生命之重
日本败国的根本原因与德国是一样的。与其说在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轴心国领导人的疯狂,不如说是由于在这之前日本的明治天皇和德国的威廉二世所提出的与本国国力不相匹配的过高的战略目标。这使得他们及其后来的继承者们总是以英国为扩张参照,而忽视其远不如英国的地缘政治条件,其结果是德国在俄国、法国的东西牵制中,日本在中、俄、美三国合击下近乎毁灭。换言之,只要有称霸世界目标,就必然与世界数个大国冲突,而这对位于世界级大国中的德国和日本这样的新崛起的后发国家,要在这场多对手冲突中取得胜利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们看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日扩张都是从周边破碎地带突破,而在坚硬的地带停滞,最后当这种扩张引起与两个或两个以上大国家冲突,其结果就会本利全输。
对日本更具灾难性的,是与德国俾斯麦同期的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初就制定的为俾斯麦坚定拒绝的威廉二世式的世界目标。如果说,德国威廉二世的外交政策是在背离俾斯麦地区守成外交原则后出现的,那么,日本的世界扩张意识则是从明治那一代人的基因中遗传下来且迄今未变的。这就可以解释今天德国可以向世界人民认罪并在德国民族精神中坚决摒弃纳粹思想,而日本则死不放弃对“靖国神社”的参拜及与此连贯的始于明治时期的向世界扩张情结。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日本的扩张情结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因而是日本人精神中不可能打开的死结,同时这也铸定了日本那“西绪弗斯”式的悲剧命运,不同的只是安排这种命运的已不是宙斯而是至今仍被日本人奉为神明的“明治大帝”及“明治大帝之遗策”。对此,日本第71任首相中曾根康弘在《日本二十一世纪的国家战略》一书中有过很深刻的总结。他写道:
以战前的外交,特别是战争前后的外交为教训,我想提出下面的“外交四原则”:
第一,不做超出自己国力的事情。
第二,外交不能搞赌博。
第三,内政不能与外交相混杂。
第四,必须顺应世界史正统的潮流。
中曾根康弘特别强调:“我们必须在战后将这四项原则作为外交的一个基准。”遗憾的是,进入21世纪的日本政客们很少能对老政治家的从痛苦教训中总结出的治国经验做出认真反思。
更新时间:2025-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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